大理寺验毒房内，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油脂加热后特有的焦糊味和一丝松香气。婉儿一身素白罩袍，神情专注如同朝圣。面前琉璃盏中，那点深褐色油渍在特制药水中翻滚、溶解、分离。
“师兄！”婉儿抬起头，清亮的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验出来了！是…桐油！混合了…松香！还有…极微量的…蜂蜡！”
“桐油？松香？蜂蜡？”穆之眉头微蹙。
“正是！”婉儿语速飞快，“桐油粘稠，松香增粘，蜂蜡增稠且…熔点较低！三者混合…是一种…极好的…润滑密封剂！常用于…精密木工榫卯、机关齿轮！涂抹在冰雕通道内壁…既能保证冰剑滑行顺畅…又能…在低温下…形成…一层…薄薄的…密封膜！防止冰剑过早滑落！而一旦…温度升高…蜂蜡率先融化…密封失效…桐油松香混合物…便提供…持续的…润滑！”
“润滑…密封…”穆之眼中精光一闪，“果然是为那机关量身定做！”
“大人！”林远风风火火闯入，带来一股寒气，“有发现！在赵府后花园…废弃的…假山石洞里！找到这个！”
林远将一个沾满泥土的油布包放在案上。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小罐深褐色粘稠油脂！气味…与冰雕孔洞处发现的…一模一样！还有…几块…雕刻精细的…木制模具碎片！碎片内壁光滑，形状…赫然…与那柄融化的冰剑…剑身轮廓…完全吻合！
“油脂！模具！”婉儿惊呼！
“在假山洞找到的？”穆之目光锐利如刀，“附近可有脚印？或…其他痕迹？”
“雪后泥泞…”林远摇头，“脚印杂乱…难以分辨…但…在石洞深处…发现…半枚…残缺的…脚印！像是…匆忙离开时…留下的…鞋底…有特殊花纹！”
林远递上一张拓印的脚印纸。脚印边缘模糊，但鞋底花纹…是一种…独特的…回形云纹！
“回形云纹…”穆之眼神一凝，“赵府…有谁…穿这种鞋？”
“查！”穆之声音斩钉截铁，“赵府上下！所有仆役！护卫！包括…宾客带来的随从！查验鞋底！立刻！”
“是！”林远领命而去。
审讯室内，气氛凝重如铁。“鬼手刘”刘三被铁链锁着，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如死灰。
“刘三！”穆之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油脂…模具…都已找到！你…还有何话说？！”
刘三浑身一颤，嘴唇哆嗦：“大人…小人…小人…”
“那半枚回形云纹脚印…”穆之步步紧逼，“就在…藏匿赃物的假山洞深处！这鞋…想必…你…很熟悉吧？”
刘三猛地抬头，眼中充满绝望！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脚上那双…沾满泥污的…厚底棉鞋！鞋底…赫然…是…普通的…平行条纹！
“不是你的鞋…”穆之声音冰冷，“那…是谁…将这油脂和模具…交给你？又是谁…逼你…在冰雕上…动手脚？！”
“是…是…”刘三涕泪横流，声音嘶哑，“是…是…钱…钱老板…府上的…管事…钱…钱禄！他…他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和…和这些…东西…逼小人…在雕天鹅时…留下那个孔洞和通道…还…还教小人…涂抹那油脂…说…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小人…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小人…该死啊！”
“钱禄？”穆之眼中寒光爆射！
“是…是钱禄！”刘三连连磕头，“他…他还说…要是小人敢说出去…就…就杀小人全家！”
“钱禄何在？！”穆之厉喝！
“回大人！”一名衙役禀报，“钱万通的随从里…确有一个叫钱禄的管事！但…案发后…此人…便…不知所踪！”
“跑了？”穆之冷笑，“林远！全城通缉钱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穆之转身，大步走向关押钱万通的偏厅。
偏厅内，钱万通端坐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看到穆之进来，他放下茶盏，悠然道：“穆大人…可是…抓到真凶了？还钱某清白了？”
“钱老板…”穆之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你的管事…钱禄…指使冰雕匠刘三…在冰雕天鹅内设置机关…谋害赵德昌…如今…钱禄…畏罪潜逃…你…作何解释？”
钱万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穆大人！此言差矣！钱禄…虽是钱某府上管事…但…下人行为…岂能…株连主家？他…他或许是…与赵员外有私怨…又或许是…受人指使…嫁祸钱某！钱某…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穆之逼近一步，目光如冰锥刺入钱万通眼底，“那…赵德昌‘九龙捧日’玉璧…你…觊觎已久了吧？半月前…你欲以低价强购…被赵德昌当众羞辱…怀恨在心…可有此事？！”
“你…你血口喷人！”钱万通猛地站起，脸色铁青。
“还有！”穆之声音陡然拔高，“去年江南丝绸生意…你暗中压价，截胡赵家…导致赵家损失惨重！赵德昌曾扬言…要你…血债血偿！此事…商界人尽皆知！你…敢否认？！”
钱万通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商…商场竞争…各凭手段…岂…岂能…以此…定罪？！”
“仅凭这些…自然…不能。”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若加上…这个呢？”
他猛地抬手！掌心…赫然…是…那半枚…回形云纹脚印的拓片！
“这鞋印…是在…藏匿油脂模具的假山洞深处发现！而…据赵府门房指认…案发前日…钱禄…曾…以…为你送‘冰雕贺礼’为名…进入赵府！他脚上…穿的…正是…鞋底有回形云纹的…厚底棉靴！”
“钱老板！”穆之声音如同惊雷，“你…还要说…一概不知吗？！”
钱万通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太师椅！他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他精心设计的完美脱罪计划…竟…毁在…半枚…鞋印上？！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疯狂，“孤穆之！你…你无凭无据！仅凭…一个下人的脚印…就想…定我的罪？！你…你休想！”
“无凭无据？”穆之冷笑一声，“林远！带上来！”
林远押着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进来。正是失踪的钱禄！他显然是在企图逃离上京时，在城郊渡口被林远截获！
“钱禄！”穆之厉喝，“当着钱老板的面！说！是谁…指使你…收买刘三…设置冰雕机关…谋害赵德昌？！”
钱禄扑通跪倒，涕泪横流，不敢看钱万通吃人般的目光：“是…是老爷！是钱老爷！他…他给了小人…五百两银子…让小人…去找‘鬼手刘’…逼他在冰雕上做手脚…说…说事成之后…让小人…远走高飞…那…那油脂和模具…都是…都是老爷…亲自…交给小人的啊！小人…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你…你…血口喷人！”钱万通目眦欲裂，指着钱禄嘶吼！
“血口喷人？”穆之声音冰冷，“钱老板…那…这又是什么？！”
穆之猛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赫然是…一张…当铺的…死当票据！上面清晰写着：抵押物——回形云纹厚底棉靴一双！抵押人——钱禄！时间——案发后次日清晨！当铺印章…赫然在目！
“钱禄逃跑前…还不忘…将那双…可能成为罪证的靴子…当掉换钱！”穆之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这票据…这靴印拓片…这油脂模具…这工匠证词…还有…你钱万通…谋夺玉璧、截胡生意、与赵德昌势同水火的…动机！钱老板…你…还有何话说？！”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
钱万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身体剧烈摇晃，如同风中残烛！眼中那抹疯狂与得意…彻底…被…无边的…恐惧与…绝望…吞噬！
“噗通！”
他…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完了…全完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随即…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赵德昌！你…你死得好！死得好啊！那玉璧…本该…是我的！我的——！！！”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穆之，带着刻骨的怨毒：“穆之！你…你断我财路！毁我基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带走！”穆之挥手，声音冰冷如霜。
衙役如狼似虎扑上，冰冷的镣铐锁住钱万通的手腕。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被拖了出去，只留下一路凄厉的咒骂与绝望的哀嚎。
穆之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清冷的夜风裹挟着冰雪的气息涌入，吹散了屋内浓郁的血腥与阴谋的味道。窗外，赵府依旧灯火璀璨，冰雕依旧晶莹美丽，但那层梦幻的面纱已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狰狞的欲望与罪恶。
“冰…会融化…”穆之望着远处那座逐渐在灯火中消融的天鹅冰雕，声音低沉，如同自语，“但…人心…的贪婪与恶念…却…如同…这寒夜…难以…消融。”
婉儿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师兄…那玉璧…”
“玉璧…”穆之目光扫向梅香苑中央那座莲花冰台。九龙捧日玉璧依旧在琉璃灯箱中流淌着温润的光华，只是…那光华…此刻…却…沾染了…洗不净的…血色尘埃。
“查封。”穆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充入…国库吧。”
他转身，走向一直静静等待的阿月。阿月清冷的眸光映着窗外的灯火与冰雪，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与安宁。
“走吧。”穆之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指尖的冰凉，“回家。”
两人并肩走出这依旧喧嚣却已物是人非的赵府。身后，璀璨的冰灯渐行渐远，最终…融于…上京城…无边…的…夜色…与…寒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