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茂如此禀明后,季淑妃松了一口气,无论正殿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皇帝无事,她便没得怕的。
于是招呼着宗亲女眷们该吃吃该喝喝,众人应着,但听着外面无法被丝竹之声掩盖的嘈杂求饶声,哪里还吃得下去。
正殿这边一片肃杀凝重,萧业和范廷在皇帝的授意下将主持宫宴的光禄寺、礼部等官员一一问了话,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御座上,皇帝脸色铁青。大殿中,大臣们有的心情激愤,有的忧心忡忡,有的满腹疑窦,三两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张望着外面,等着结论。
过了一时,宫人来禀,应谌醒了。
众人的情绪瞬间又被点燃了起来,殿上重又喧哗起来。
“可有大碍?”皇帝的心情也略有振奋。
“回陛下,施太医说幸好施救及时,虽伤了些元气,但于性命无忧,日后注意固本培元即可。”
萧业闻言,放下心来,应谌此时若是死了,丢下御史台和尚书台一堆事,弊大于利。
正思想间,却见应谌又被抬了回来,还未进殿,便在春凳上哭嚎着:
“陛下!陛下要为老臣做主啊!老臣一世清明,却遭小人陷害,落了个污糟下场,晚节不保,羞不如死啊!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萧业见其神志已清,便知其是来要脸面来了。
皇帝本来心烦,但也知他受了委屈,便道:“好了,你既捡回了命来,便省些力气吧,朕自会为你做主。”
应谌身为两朝元老,自然知进退、懂轻重,断不会在这个当口不依不饶起来,因此便哭诉了一场,顺坡下驴了。
皇帝又让施繇开了方子,嘱咐太医署仔细调养着应谌的身子,需要什么药一应从太医署支取,不必奏禀,务必用心。
施繇自是承命,应谌谢了皇恩,皇帝便让人先送他出宫回府了。
但其他官员仍未开口让离开,众人也不敢请辞,便在殿上一直陪着。
直到二更天时,案子才有了眉目。褚越来禀,尚食监的一名管库太监吊死在屋内,桌上还留有一封认罪书!
宗亲百官听了,有的拍手称快:“罪有应得!”
有的心下忧虑,真是内廷出了问题,轻而易举就得了手,岂不堪忧?
萧业脸色沉肃,这罪认得似乎太快了些!
皇帝着睢茂念了认罪书,那名管库太监供认与应谌有私仇。
在前朝的攻讦战中,应谌将峡州私受贿赂的州牧弹劾下台,一起倒霉的还有这位州牧的幕僚,却是此人兄弟,在返乡途中路遇土匪而死!
这名管库太监接到家书报丧,自此便恨上了应谌。
在下毒过后,这名管库太监自知难逃死罪,便自缢身亡了。
萧业听后,心中嗤笑一声,却见皇帝听了因果,寒声道:“一个奴才,差点折损我大周的御史大夫!褚越,继续查!宫中怎么进得来这种污秽东西!”
污秽东西,便是春药,一个管库太监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褚越领令退出了殿,继续追查去了。
既查出了真凶是在内廷,皇帝便吩咐睢茂去偏殿传口谕散了宴席。
萧业看出范廷似乎心有疑窦,向其微微摇头,示意其不要多言。
范廷便将心中疑惑按下,百官拜别了圣驾,各自出宫去了。
范廷与孔偃小跑几步赶上了萧业,数次想要提起案情疑点,但被萧业岔开了,两人会意后,便不再多言。
来到宫门外,各府的随从马车已等了许久,依例一更天便可散的宴席,却拖到了二更天。
范廷、孔偃与萧业道别后先行离开了,萧业与何良牧各自站在自家的马车旁,暗中交会了一个眼神,又望了望一旁停着的燕王府的马车。
何良牧心中虽有许多话要问,但也知此处不是攀谈的地方,便登上了马车,乘车离去了。
萧业也上了车,坐在了后方,谢姮则在左侧一列坐着。
马车辘辘向前,谢姮借着微弱的灯影小心地观察着萧业。
他自上了车便一言不发,此刻更倚着小案几以手扶额闭目养神起来。
只是谢姮见他俊逸的脸上并无惬意,反而一脸严肃,可见今日正殿内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应是牵涉了前朝。
谢姮暗自揣度着,也不去搅扰他。
萧业察觉到了谢姮的端详,冷不丁的开口,一如往常清冷,“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说着话,眼睛却未睁开。
谢姮柔声答道:“没有,夫君歇着吧。”
萧业便不再言语,谢姮也不好再冒然盯着他瞧了。
回到府邸,没有延怠,萧业换了身衣服就匆匆去了九曲阁。
没多时,魏承昱和韩璋便到了,两人连衣衫也未来得及换。
魏承昱神情严肃,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对今日之事如何看?”
萧业不答反问,“殿下如何看待?”
魏承昱面色凝重,“宫中出了这种事,的确匪夷所思!前朝之事,竟牵扯到内廷下毒泄愤!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看今日殿上的官员无不心惊,难道日后连秉公执法也不成了!”
萧业为他斟了杯热茶,道:“殿下真以为那毒是下给御史大夫的?”
魏承昱疑惑道:“事实俱在,凶手伏罪,难道不是吗?”
萧业不置是否,继续问道:“御史大夫旁边都坐了何人?”
魏承昱一时没明白过来,如实答道:“下座为吏部尚书曾伯炎,上座是…本王!”
说到这里,他仿佛明白了萧业的意思,凤眸震惊,道:“你是说,是本王?”
萧业没有回答,面容凝肃,“殿下可知,如若是一般年轻男子服下春药,会是什么样子?癫狂失智,纵情肆欲,淫而无耻!
幸在应大人年老体衰,扛不住那酒药混合的猛烈,一时昏死了过去,泄了元阳,这才将此事露了出来!
否则,就只是一桩酒后失德、秽乱宫闱的丑闻!陛下和百官只会认为那醉酒之人无德,谁又能想到是被人下了药?”
魏承昱听了这番分析,又想到了宫宴上的劝酒,心中不禁一阵后怕。
韩璋亦是惊骇,原来这局竟是为燕王设下的!但为何毒倒的却是御史大夫?
便问道:“萧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否细说?”
魏承昱也道:“先生是否有了证据?”
萧业摇摇头,“没有证据,全是猜测。殿下不想那管库太监拼了一死也要毒害应大人,为何要用春药,而不是毒药?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自己寻死又交代了案情,褚越也不一定那么快就能查到真凶。
但如若这局一开始就是为了殿下设的,那就解释的通了。因为毒杀皇子必不好收场,但让一名皇子酒后失德就容易的多了!”
魏承昱心中已接受了这种猜测,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便疑惑道:“依先生所言,如此巧妙阴险的布局,本王应是躲不过去的,可为何却是应大人替了本王?”
萧业黑眸沉静,心中早有猜想,便道:“我想宫中必是有人暗中助殿下躲过此劫,殿下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魏承昱站起身来,一边踱着步,一边沉思,细细想着。如若是太后,知道了这些内情,断不会容忍,一定会明示自己。
但如果不是太后,那会是谁呢?
魏承昱正在思索之际,萧业忽然注意到其手心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