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吱吱呀呀,不紧不慢,老驴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方峡谷传来的无形压力,脚步略显踟蹰,不安地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车辕上,陈九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的姿态,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表情。
然而,在那阴影之下,他的双眼却紧闭着,呼吸悠长而深缓,仿佛真的在颠簸中沉沉睡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的状况截然相反。
那道在公主府暖阁中、在诏狱死牢里、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反复淬炼的微弱剑气,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他奇经八脉中奔腾流转!
它不再是一缕散漫的气息,而是被高度凝聚、压缩,如同一条被唤醒的、充满警惕与力量的细小龙影!
每一次循环,都带给他更清晰的感知——风掠过岩石缝隙的细微呜咽,头顶极高处秃鹫盘旋时翅膀破空的微弱气流,峭壁上岩石缝隙里苔藓的潮湿气息……以及,那十几道如同毒蛇般锁定着自己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的“神”高度集中,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延伸向身下的骡车,感知着每一块木板的状态,感知着那头老驴疲惫肌肉的每一次颤动。
同时,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车辕上,手指却悄然缩进了袖中,紧紧扣住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约莫拇指大小、温润如玉的淡黄色石片,上面用极细的朱砂勾勒着玄奥繁复的纹路。
这是临行前,他付出极大代价,从李玄微那里换来的保命之物——蜃楼遁影符!
李玄微所言,此符蕴含一丝空间挪移之力,配合特定的“引子”和精准的时机,可瞬间制造幻象,本体则遁入极短距离的阴影缝隙,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无踪。
但只能用一次,且对使用者的心神控制要求极高。
这是第一次他近距离的接触玄修手段,他想尝试一下,这玄修到底有何不同?这一次的刺杀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陈九在心中默数着距离。
他选择的引子,就是前方官道拐角处,一块突兀地凸出路面、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黑色岩石!
那是视野的盲点,也是他计划中唯一的生机所在!
峡谷的狭窄地形限制了黑云骑的包围,但也限制了他逃离的方向。只有利用这块岩石制造混乱,才有机会触发符箓!
“一百五十步!”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肤。峭壁上,铁鹞的手已经缓缓抬起,只需落下,便是万箭齐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九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斗笠之下,那双眸子精光爆射,锐利如划破夜空的闪电,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驾——!”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寂静的峡谷入口炸响!声音中蕴含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神震荡!
与此同时,他搭在车辕上的右手猛地一抖袖袍!那块温润的淡黄色石符瞬间被他捏碎!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沛然莫御的奇异能量波动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声暴喝和符箓碎裂的波动,如同一个信号,精准地刺入了那头拉车老驴的神经!
这头看似老迈迟钝的牲口,在陈九于公主府养伤期间,便被他以秘法反复训练过对特定声音和能量的条件反射!
老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发出一声惊恐万状的嘶鸣!
这嘶鸣并非痛苦,而是被符箓能量和那声暴喝彻底激发了潜藏的本能——逃命!
它根本不管前方是什么,后蹄猛地蹬地,爆发出远超平日的、近乎疯狂的力量!瘦骨嶙峋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拖着那辆破旧的骡车,以决绝的姿态,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那块巨大的黑色岩石猛冲而去!
“他要撞石自尽?”峭壁上,包括铁鹞在内的所有黑云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目标不仅没有惊慌失措或试图逃跑,反而像疯了一样加速冲向死亡?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铁鹞抬起的手僵在半空,那一瞬间的惊愕,让致命的指令迟滞了不足半息!
就是这不足半息的迟滞!
就在老驴的头颅即将狠狠撞上黑色巨岩的刹那——
蜃楼遁影符的力量被彻底引爆!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以陈九为中心,方圆数丈的空间光线发生了极其诡异的扭曲!
空气如同沸腾的水面剧烈波动!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那辆疯狂冲刺的骡车和陈九的身影,在接触到岩石的前一刹那,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猛地荡漾、模糊、拉长、变形!
紧接着,一道极其刺目的、混杂着淡黄与青白两色的强光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
光芒并不持久,却强烈到足以让所有直视它的人瞬间致盲!
“啊!”峭壁上的黑云骑弩手下意识地闭眼或扭头。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随后传来!
是骡车结结实实撞上黑色巨岩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下,脆弱的车厢如同纸糊般四分五裂!
粗大的车辕瞬间折断!车轮崩飞!木屑、碎布、尘土混合着老驴濒死的凄厉哀鸣,如同爆炸般向四周激射!
一股浓郁的、带着刺鼻腥臊味的黄褐色烟尘也随之猛烈腾起,迅速弥漫开来,将撞击点附近数丈范围笼罩得一片模糊!
烟尘散尽,人踪渺渺,
“放箭!快放箭!”铁鹞在强光爆开的瞬间就心知不妙,强忍着视觉的刺痛和耳鸣,嘶声怒吼!他不管目标是不是要自杀,殿下的命令是确保死亡!
嗤嗤嗤嗤——!
十几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出洞,瞬间攒射入那团尚未散尽的黄褐色烟尘和破碎的骡车残骸之中!
箭矢穿透木板的噗噗声、钉入岩石的铮铮声密集响起!
“冲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铁鹞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兽,第一个从峭壁上纵身跃下!其他黑云骑成员也紧随其后,如同十几道黑色的闪电,扑向那一片狼藉的现场。
烟尘渐渐被峡谷的风吹散。
现场惨不忍睹。
骡车彻底报废,碎裂的木块散落一地。那头可怜的老驴倒在血泊中,头颅撞得稀烂,四肢还在微微抽搐。地上、破碎的车厢板上,密密麻麻地钉着幽蓝色的弩箭。
然而,人呢?
铁鹞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如同疯魔般在残骸中翻找。他劈开最大的几块木板,踢开驴尸,甚至用刀剑疯狂地掘开撞击点周围的泥土。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迹!没有布片!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想象中被撞碎或被弩箭射穿的尸体!
陈九这个人,连同他戴的斗笠,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就像一滴水珠,在撞上岩石的瞬间,蒸发在了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铁鹞失态地咆哮起来,声音在狭窄的峡谷中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离奇的消失方式!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他们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劲弩的锁定下,在撞车和箭雨的双重打击下,凭空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搜!给我仔细搜!掘地三尺!看看有没有密道!有没有夹层!
他近乎癫狂地下令,黑云骑成员也面面相觑,被这超乎理解的一幕震得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在碎石、泥土和木屑中反复翻找,甚至有人真的开始用刀剑挖掘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