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边境关隘之前,气氛略显微妙。南庆使团风尘仆仆,北齐锦衣卫则严阵以待,却又摆出了欢迎的姿态。
为首的那位北齐锦衣卫镇抚使沈重,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看似带笑,眼底深处却藏着鹰隼般的锐利与审视。
他见罗彬的马车停下,立刻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脸上堆起了极为热情,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哎呀呀!这位想必就是名震天下、文采风流、一首《洛神赋》引得我北齐文坛尽折腰的范闲范正使吧!”
沈重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夸张的赞叹,人未至,声先到,那热情劲儿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走到罗彬马车前,也不等罗彬完全下车,便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下官北齐锦衣卫镇抚使沈重,奉我皇与太后之命,在此恭候范正使大驾!范正使一路辛苦!一路辛苦了啊!”
罗彬刚踏足北齐的土地,脚踩在略显坚硬的路面上,便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怔。他面上不动声色,拱手还礼,语气平淡:
“沈大人客气了,有劳远迎。”
“不劳不劳!能迎来范正使,是下官的荣幸!是天大的荣幸啊!”
沈重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话语如同连珠炮般涌出,
“范正使您可能不知,自您那《洛神赋》传到我北齐,可谓是洛阳纸贵,风靡全国啊!上至朝堂诸公,下至莘莘学子,无人不吟,无人不诵!尤其是那些年轻学子,更是将您奉若文曲星下凡,日夜盼着您能莅临北齐,好一睹风采,若能得您只言片语的指点,那更是三生有幸!”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为自然地侧身引路,示意罗彬随他前往关隘内暂歇,嘴里奉承的话一刻不停:
“下官虽是一介武夫,不通文墨,但也曾拜读范正使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还有那‘人生若只如初见’,当真是惊为天人,拍案叫绝!每每读起,都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啊!如今得见范正使真容,果然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这通身的文华气度,真是……真是让下官自惭形秽,这关隘粗陋之地,怕是都辱没了范正使的风采!”
这番马屁拍得可谓是淋漓尽致,既抬高了罗彬的文名,又贬低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若是不知他锦衣卫镇抚使身份和手段的人,恐怕真要被这满脸的诚恳和热情所迷惑。
罗彬听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既不显得倨傲也不过分亲热的微笑,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沈重……剧中可是个笑面虎,心狠手辣的主儿。现在摆出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北齐朝廷,或者说太后那边有明确指示,要对我以礼相待;二是他想借此麻痹我,降低我的戒心,方便他后续行事。
或者,两者皆有。
他随口应付着:
“沈大人过誉了,些许虚名,不足挂齿。贵国文风鼎盛,庄墨韩先生更是文坛泰斗,范某此行,也是存了请教之心。”
“庄大家自然是好的,但范正使您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沈重立刻接口,语气笃定,仿佛这是天下公认的真理,
“我朝太后也是多次盛赞您的诗才,称您为‘千年不遇’!如今您亲至北齐,可算是了却了我国无数文人士子的夙愿了!”
他一路引着罗彬进入关隘内临时准备的休息处,亲自为罗彬斟茶倒水,伺候得周到无比,嘴里依旧不停地说着仰慕的话,将罗彬从才华到相貌,从气度到人品,全方位无死角地吹捧了一遍,直听得一旁的王启年都自愧弗如,暗道这北齐的官儿,拍马屁的功夫竟如此登峰造极。
短暂的休息后,便是正式的交接仪式。
肖恩被从南庆使团那特制的钢铁囚车中带出,移交给了北齐锦衣卫。
或许是因为庄墨韩所在的北齐使团车队就在不远处看着,又或许是沈重得了什么特别的吩咐,他并没有像剧中那样当场折辱、殴打肖恩,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肖恩粗暴地塞进了一辆看起来同样结实,但环境显然差了许多的普通锦衣卫囚车中,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沈重转而对着罗彬,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谄媚的笑容:
“范正使,此番能将肖恩此獠顺利押回,多亏了您一路护持,辛苦了。我朝上下,感激不尽。”
罗彬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问道:
“沈大人,肖恩已交接完毕。不知我庆国驻贵国鉴查院提司,言冰云,现在何处?何时可以交还?”
沈重脸上笑容不变,理所当然地说道:
“言公子自然是在上京城中,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就等着范正使您大驾光临,亲自去接他回府呢。”
罗彬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只想赶紧完成这最后的任务,接上言冰云,然后打道回府。
一想到回去,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叶灵儿那英气又带着娇羞的脸庞,以及那日在油菜花田里的炽热与缠绵。
食髓知味啊……
他心里暗叹,体验了软玉温香在怀,这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的夜晚,着实有些难熬了。
就在这时,那刚被塞进囚车的肖恩,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喊道:
“范闲!老夫时日无多!那个人……他在哪儿?!”
声音在关隘前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沈重脸色微微一变,迅速回头瞥了囚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带着好奇看向罗彬。
罗彬知道肖恩问的是他那个秘密孙子。
他看向囚车方向,声音平静,确保肖恩能听到:
“他很安全。至于在哪儿……不方便说。”
肖恩死死地盯着罗彬看了几秒,仿佛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闭上了眼睛,瘫倒在冰冷的囚车地板上,不再发出任何声息。
沈重这才装作一脸好奇地凑近罗彬,低声问道:
“范正使,这……肖恩问的是谁啊?他在这世上,还有牵挂之人?”
罗彬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隐瞒,直接说道:
“他孙子。在庆国呢。”
说完,他不理会沈重眼中骤然闪过的那抹惊讶与深思,径直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沈重看着罗彬登上马车的背影,眼神闪烁不定,脸上的谄媚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
他想起出发前来见太后时,那位在北齐说一不二的女人,特意将他召到跟前,极为郑重地嘱咐:
“沈重,此次迎接南庆范闲,你需得以礼相待,不可有丝毫怠慢。更要确保他在我北齐境内的安全,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太后那郑重的态度,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忌惮?
沈重伺候太后多年,可没见过几次她老人家对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南庆的年轻官员,如此看重。
这范闲,除了文名,到底还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能让太后如此特意交代?
他心里盘算着,回到上京城后,定要好好探探这位范大人的底细和口风。一边想着,他一边吩咐手下:
“收拾一下,准备启程,护送范正使前往上京!”
大部队再次开拔,朝着北齐都城上京进发。
上京城离边境并不算远,大部队行进,约莫两三天的路程。
这三日倒是风平浪静,再无波折。海棠朵朵被罗彬劝回苦荷处复命后,也没有再来行刺肖恩。
倒是沈重,几乎每天都会找各种借口来罗彬的马车附近转悠,不是送来北齐的特色点心,就是请教诗词歌赋,尽管他自称不通文墨,马屁拍得震天响,千方百计地想从罗彬嘴里套出些话来,或是打探他与太后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罗彬对此心中困惑更甚:
这沈重,未免热情得有些过头了。
太后……为何会特意嘱咐他保护我?我与北齐太后,可是素未谋面。
他隐隐觉得,这背后或许有苦荷的影子,那位大宗师,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他释放某种善意?但这善意的目的又是什么?
种种疑惑,暂时得不到解答。
第三天下午,远远的,一座雄伟巨城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城墙高耸,旌旗招展,正是北齐都城——上京城!
队伍加快了些速度,终于来到了上京城外。
只见城门口,戒备森严。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城门前那个如同铁塔般矗立的身影!
上衫虎!
他依旧骑在那匹神骏的黑马上,手持镔铁长枪,虎目圆睁,浑身散发着如同实质般的凶悍气息,死死地盯着逐渐靠近的队伍,尤其是那辆关押着肖恩的锦衣卫囚车!
沈重见状,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催马上前,示意手下将囚车周围的围挡黑布“哗啦”一下打开,将里面形容枯槁、闭目不言的肖恩彻底暴露出来。
他看向上衫虎,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上衫将军,在此等候多时了吧?肖恩已由我锦衣卫接管,奉太后懿旨,严加看管。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为防万一,我们已经废了他的全身经脉,他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这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上衫虎闻言,双目瞬间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握着长枪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吱”的声响,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将沈重撕碎!
“沈——重——!”
他发出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
沈重却浑不在意,反而提高了音量,反复强调:
“上衫将军,此乃太后懿旨!将肖恩交于锦衣卫管辖!你莫非……想抗旨不成?!”
他这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在刻意激怒上衫虎。
罗彬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
好一招借刀杀人,或者说,是请君入瓮。
沈重这是巴不得上衫虎冲动之下,对锦衣卫动手,只要上衫虎敢动手,一个‘谋逆’、‘抗旨’的罪名就能当场扣下来,到时候,就算上衫虎是军中大将,也难逃制裁。
就在上衫虎怒火攻心,几乎要控制不住策马冲上前时,囚车中一直闭目不语的肖恩,忽然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地看向上衫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上衫虎看到义父的示意,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头,强行压下了沸腾的杀意。
他死死地瞪了沈重一眼,那眼神如同要将对方生吞活剥,最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带着冲天的怨气,策马冲回了城中。
沈重看着上衫虎退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圆滑的笑脸,转身对罗彬的马车道:
“范正使,让您见笑了。请,陛下和太后,已在宫中等候您多时了。”
南庆,京都,广信宫。
殿内依旧熏香袅袅,甜腻中却仿佛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灼。
罗彬北上已一月有余,对深陷某种莫名情愫而无法自拔的李云睿而言,这三十多个日日夜夜,漫长得如同过了几十年。
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穿着一条水红色的轻薄宫裙,勾勒出成熟曼妙的曲线,只是那张艳绝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慵懒与……憔悴。
往日里精光闪烁的凤眸,此刻也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青丝。
茶是顶尖的雨前龙井,此刻入口却只觉得苦涩无味;
点心是御厨精心制作的,摆在那里,连碰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他毒舌时的刻薄,他从容时的淡定,他为自己“按摩”时指尖传来的温度,他离去时挺拔的背影,以及……那首被她误读、并深深刻入心底的《洛神赋》。
思念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几近疯魔。
“殿下,婉儿小姐到了。”
贴身女官轻声禀报。
李云睿猛地回神,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迅速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努力挤出一抹属于“母亲”的、带着关切的笑容:
“让她进来。”
林婉儿轻轻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样子,但眉宇间却洋溢着一种被爱情滋养的幸福光泽。她见到母亲,乖巧地行礼:
“母亲。”
“快过来坐。”
李云睿亲热地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语气充满了“慈爱”的担忧,迫不及待的问道:
“婉儿,范闲北上已有一月,你独自在京,母亲实在放心不下。你与他……平日里相处可好?他待你如何?”
林婉儿见母亲一见面就主动关心起范闲,心头一愣,接着便是一喜,以为母亲终于接受了这个未来女婿,脸上的笑容更加甜美,带着少女的羞涩与甜蜜,轻声细语地说道:
“母亲放心,范闲他……待我极好的。”
她开始娓娓道来,讲述着与罗彬相处中的点点滴滴。
说到罗彬偶尔冒出的、让人哭笑不得的古怪词语和吐槽;
说到他明明身负绝世武功和医术,却总是一副懒洋洋、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模样;
说到他为了哄她开心,变着法子给她弄来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或者即兴念一些算不得正经却让她脸红心跳的歪诗……
“有一次,”
婉儿掩唇轻笑,眼波流转,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叫‘火锅’的吃食,非要拉着我和若若妹妹还有灵儿一起尝试。结果他自己被辣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吸气,还嘴硬说‘这才够味’,模样滑稽极了。”
李云睿静静地听着,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意,但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听着女儿口中那些鲜活、生动、充满了烟火气的细节,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强烈的羡慕,甚至……是嫉妒。
她不由自主地将故事中的女主角换成了自己。
想象着是那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身影,在她面前搞怪,用那些新奇的想法逗她开心,带着她尝试那些从未见过的事物……那种被人在意、被人呵护、甚至是被人“欺负”的感觉,是她在这冰冷孤寂的深宫中,从未体验过的。
一股熟悉的、困扰了她几十个夜晚的炙热,毫无征兆地再次从小腹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感觉浑身都有些发烫,脸颊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那双看着婉儿的凤眸里,水光潋滟,爱意与某种更深沉的欲望交织,几乎要满溢出来。
若是……若是与他共品那‘火锅’的人是我……
她心神摇曳,几乎要沉溺在这荒唐却又无比诱人的幻想之中。
就在她心猿意马,考虑着是否该找个借口支开婉儿,去后殿用冷水洗漱,压下这突如其来的躁动时,那名贴身女官去而复返,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她看到林婉儿也在,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李云睿的眼神示意下,快步上前,将一封密封的信件呈了上来。
李云睿的目光落在信封上,那独特的、带着金铁杀伐之气的字迹,让她瞬间精神一振,所有的旖旎念头烟消云散!
这是燕小乙的字!他此刻应该在暗中保护范闲才对!突然来信,难道是……
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一把夺过信件,指尖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她也顾不得婉儿还在场,急忙撕开火漆,抽出信纸,飞快地阅读起来。
当看到“上衫虎率骑兵于沧州道伏击使团”那一行字时,李云睿的呼吸骤然停滞,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信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婉儿察觉到母亲骤变的神色和那瞬间散发出的紧张气息,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母亲,您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云睿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急切地向下扫去,直到看见“小乙及时出手,箭退上衫虎,范公子安然无恙,使团继续北上”的描述,她才如同虚脱般,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只是后背已然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强自镇定,将信纸随意地折起,塞入袖中,脸上努力恢复平静,对婉儿说道:
“没什么,一些朝堂上的琐事罢了,已然解决了。”
她看了看窗外,语气转为催促,
“天色不早了,你也出来有些时候了,快回去休息吧。”
林婉儿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窗外明明还高悬着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太阳,这天色……离晚膳都还早着呢。
但母亲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驳,只得乖巧地起身行礼:
“是,女儿告退。母亲也请保重身体。”
她心里还惦记着叶灵儿:听说灵儿最近身子不适,胃口不好,还总是呕吐,脸色也恹恹的,她得去看看她。
李云睿此刻心绪已乱,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并未将婉儿的话放在心上。
待婉儿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李云睿立刻重新拿出燕小乙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罗彬确实无恙,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她沉吟片刻,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提笔蘸墨,便要给燕小乙写回信。
刚写了个开头,宫女又来禀报:
“殿下,太子殿下驾到,还带了食为仙的招牌药膳,说是特意为您准备的。”
李云睿的眉头瞬间蹙起,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
太子李承乾,这一个月来,几乎是变着花样地来找她,今日送珍宝,明日献殷勤,那点心思,她如何看不穿?
若是往常,她或许还会陪着这侄儿演一演姑慈侄孝的戏码,顺便巩固一下彼此的利益联盟。
可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远在北齐的年轻身影,对太子这种黏糊糊的、带着明显企图心的骚扰,只觉得无比烦躁和碍事。
“去告诉太子,本宫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不便见客。药膳……让他带回去自己用吧。”
她语气冰冷而不耐,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宫女不敢多言,连忙退出去传话。
广信宫外,太子李承乾听着宫女的回禀,脸上那温润期待的笑容一点点僵住,最终化为难以掩饰的失落和一丝阴郁。
他感觉……姑姑变了。变得疏离,变得冷漠,不再像以前那样,会耐心听他说话,会为他出谋划策,会用那种带着鼓励和些许暧昧的眼神看他。
他捧着那盅还冒着热气的、他费尽心思弄来的药膳,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心寒和茫然。
姑姑……不爱我了吗?
殿内,李云睿对太子的失落浑然未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她低着头,专注地写着给燕小乙的回信。信上,看似是在询问边境局势,叮嘱燕小乙小心行事,但字里行间,三句不离“范公子”——“范公子安危至关重要”、“范公子若有需求,尽力满足”、“北齐局势复杂,务必护范公子周全”……
她写得极其认真,时而蹙眉思索,时而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担忧与挂念的柔色。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曾经让她痴恋多年、不惜与天下为敌的兄长庆帝,以及那个她倾注了无数心血、试图掌控在手中的太子侄儿,在她心中的分量,正在被那个名叫范闲的年轻人,以一种霸道而无声的方式,一点点地挤压、替代。
以往她思之念之最多的那个男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悄然换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