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仰脖,将那杯价值连城的御酒,一饮而尽。
何岁那杯御酒下肚,苏哲只觉一股暖流混着无边豪气,从丹田直冲天灵盖。
他通体舒泰,四肢百骸都仿佛浸泡在名为“荣光”的温水之中。
今日之后,他苏哲,便不再是那个需要江南商贾供养的清客。
他是得天子亲赐御酒,名满天下的文坛魁首。
珠帘之后,太后李氏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实,甚至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宽容,对宁白露微微颔首。
那眼神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看见了吗?这,才是我李家选中的人,这才是能与皇权分庭抗礼的,真正的士林风骨。
以吏部侍郎钱穆为首的一众江南官员,更是个个捋着胡须,老神在在。
他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眼神深处,是计谋得逞的得意。
成了。
皇帝,已经被他们联手营造出的“文坛盛世”所迷惑,彻底接受了他们推到台前的这位代言人。
接下来,只需让苏哲再展露几分惊世才华,便能将“江南文脉不屈于皇权”这颗钉子,狠狠地,钉在所有人的心里。
宴席的气氛,在此刻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无数的恭维与赞美,如温暖的潮水,一波波涌向苏哲。
他谈笑风生,应答从容,仿佛已提前登上了人生的巅峰。
就在这气氛最热烈,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之时。
太后清了清嗓子,用她那雍容华贵的语调,含笑开口。
“今日盛会,有陛下恩赏,有苏先生这等俊才,实乃我大玥之幸。”
“只是,有美玉在前,若无顽石抛出,又怎显其珍贵?”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钱穆身上。
钱穆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对着龙椅躬身一揖。
“太后所言极是。我江南之地,文风昌盛,今日有幸与会的后辈之中,亦有几位薄有才名者,愿斗胆献丑,为陛下与太后娘娘的雅集,添一分笔墨之趣,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何岁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意,随意地摆了摆手。
“准了。今日无君臣,但凭诗酒,畅所欲言。”
【前菜来了。】
【母后这一手,倒是打得漂亮。先用几个次品来垫场,烘托气氛,最后再让你们的‘王牌’登场,将气氛推到顶点么?】
【朕,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钱穆得了旨意,立刻点了一名年轻官员。
那官员名叫王兆麟,是新晋的进士,亦是江南士族悉心培养的后起之秀。
王兆麟不敢怠慢,起身之后,望着满园秋菊与重阳佳节的盛景,略一思忖,便朗声吟道。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一首词,清丽婉约,意境悠远,将佳节的思念与赏菊的雅致,描绘得入木三分。
满座宾客,不由得纷纷点头称善。
“好词!此词颇有前朝婉约派之风骨,难得,难得!”
“王大人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在一片赞誉声中,王兆麟面带得色,谦虚地坐下,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龙椅,满是期待。
何岁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尚可。”
声音不大,却让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几分。
王兆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钱穆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紧接着,又有另一位江南籍的年轻翰林起身献诗,诗风雄浑,气魄倒也不凡。
引来的赞叹声,比方才还要热烈几分。
然而,何岁听完,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点评也只多了一个字。
“不错。”
两个字,像两盆冷水,将江南士族那方刚刚燃起的得意火焰,浇得只剩下几缕青烟。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皇帝的眼界,高得吓人。
寻常的佳作,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那么,能让他都为之动容的,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诗篇?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再次汇聚到了那个始终未曾开口,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傲气的苏哲身上。
气氛,已经被烘托到了极致。
期待,已经变成了沉甸甸的压力。
就在这时,一直浅笑不语的皇后宁白露,忽然侧过头,用她那清泉般悦耳的声音,对何岁轻声说道。
“陛下,江南才子,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凤眸中,闪动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与天真。
“只是不知,比起那位‘苏仙’,又当如何呢?”
这一句话,看似不经意,却如同一根最精准的引线,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