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柔袅袅娜娜地步入正殿,对着端坐主位的婉棠盈盈一拜。
姿态谦卑柔顺:“臣女萧雨柔,给德妃娘娘请安。”
“冒昧前来,打扰娘娘清静了。”
婉棠虚扶一下,语气平和:“萧姑娘不必多礼,请坐。”
萧雨柔落座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赧与歉意:“今日前来,一是特来拜见娘娘,二来是想讨回那日静妃姐姐落在娘娘宫中的画像。”
“那画像是家中长辈请人所绘,若流落在外,总归不妥,还请娘娘体谅,允准臣女带回。”
婉棠神色不变,吩咐道:“去将萧姑娘的画像取来。”
宫人领命而去。
等待期间,萧雨柔言语温婉,全然一副不谙世事、仰慕婉棠的模样。
画像取来,萧雨柔双手接过,再次道谢。
她起身告退,步履轻盈,行至殿门处时,宽大的袖摆似是不经意地拂过门框。
一枚小巧的、用火漆封好的纸卷从袖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她仿佛浑然未觉,径直离去。
侍立在旁的李萍儿眼尖,立刻上前弯腰欲捡,口中道:“姐姐,她掉了东西……”
“萍儿。”婉棠出声制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李萍儿动作顿住,疑惑地回头。
婉棠目光掠过那枚纸卷,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的冷笑:“人家既然是来‘送礼’的,咱们岂有不收之理?”
她特意加重了“送礼”二字,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毕竟,这可是我们‘未来皇后’的一番‘心意’。”
李萍儿犹自不服:“什么未来皇后!在妹妹心里,谁也比不过姐姐!”
婉棠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淡然:“那后位,悬而未决,风波不断,哪儿是那么容易坐上去的。”
她见李萍儿还想说什么,抬手制止,并未让她去碰那纸卷,反而转向一旁侍立的小禄子,“小禄子,你去捡起来。”
“嗻。”小禄子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纸卷拾起。
婉棠依旧端坐,丝毫没有接手的意思,只淡淡道:“念。”
小禄子一怔,依言揭开火漆,将纸卷展开。
只看了几行,他脸色骤变,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磕磕绊绊地念道:“癸未年腊月,萧氏命人于丽妃膳食中落红花粉,致其小产……”
“甲申年三月,指使宫人将患有咳疾宫人所用之物混入丽嫔宫中,已至流产,再难有孕。”
“还有……还有此前王美人溺毙荷花池,亦乃静妃派人推搡所致……”
一条条,一桩桩,皆是静妃萧明姝谋害皇嗣、戕害嫔妃的隐秘罪证,时间、地点、人证,竟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殿内一片死寂。
李萍儿惊得掩住了嘴,眼中满是骇然。
婉棠静静听着,面上无波无澜,直到小禄子念完,她才轻轻嗤笑一声。
萧雨柔这份“大礼”,当真是歹毒又精明。
这是要借她婉棠之手,彻底除掉已经沦为弃子的萧明姝,既讨好了她,又为自己扫清了一个潜在的障碍。
更是在向她示好,或者说是……示威。
小禄子脸上表情凝重。
手捧着这一份大礼,沉重:“娘娘,是否交给太后?”
婉棠瞧着小禄子,嘴角微扬。
轻言:“去慈宁宫,告诉太后,萧姑娘东西掉了。”
【对对对,婉棠可没有碰过这些东西。是小禄子看的。】
【小禄子看了不就相当于狗皇帝看了吗?】
【棠棠做的对,他们都这么喜欢安插眼线,就让他们安插个够。】
【我们棠棠可是无辜的,是他们的眼线能耐,得到的消息太多了。】
李萍儿急道:“姐姐,交给太后,她看在萧家的面子上,定然会想办法压下此事,纵容包庇。”
“这东西,只有交给皇上,才是最稳妥的啊!”
婉棠神色依旧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无妨。”
“妹妹实在不明白……”李萍儿眉头紧锁,满心疑惑。
婉棠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唇角噙着一抹神秘的浅笑:“本宫将东西送还慈宁宫,太后的面子,本宫已经给足了。”
“至于她是要大义灭亲,还是要竭力保全,那便是她自己的抉择了。”
李萍儿仍是愤愤:“那萧雨柔心思何其歹毒。”
“她分明是想借姐姐之手,除掉静妃这个绊脚石。”
“再怎么说,静妃也是她萧家血脉,她竟如此不顾情分!”
婉棠放下茶盏,眸光幽深:“情分?”
“你且想想,有谁愿意身边总有个过来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会舒服吗?”
她顿了顿,笑容愈发深沉,“更何况,这个‘过来人’非但没能成为她的助力,反而让她在最重要的时刻,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跟斗,颜面尽失。”
她起身,缓步走到紫檀木案桌前,铺开一张薛涛笺,略一沉吟,便提笔蘸墨,行云流水地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
待墨迹干透,她仔细封好,递给李萍儿。
“让小顺子亲自跑一趟,务必亲手交到该收信的人手中。”婉棠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慎重。
李萍儿接过那封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笺,虽不知具体内容,心知此事关系重大。
立刻郑重应下:“姐姐放心。”
慈宁宫。
太后端坐凤位之上,脸色铁青。
将那枚小小的纸卷狠狠摔在萧雨柔面前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还敢拿去试探德妃?”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萧家内里这些见不得光的丑事吗?!”
萧雨柔吓得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眼中充满了惶恐与不安,方才在长乐宫那份故作镇定的温婉早已荡然无存。
她怎么也想不到,婉棠会这么蠢。
这么有用的证据送到了手中,她也能够拱手还回来。
还说什么难对付,根本就是个怕得罪萧家的胆小鬼。
萧雨柔伏低身子,声音带着哭腔:“姑祖母息怒!”
“柔儿……柔儿只是想着,那静妃姐姐已然无用,留着反倒是个祸患,不如借此机会……”
“柔儿知错了,求姑祖母恕罪!”
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
良久,她才冷冷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警告:“收起你那些自作聪明的小心思!”
“在这深宫里,有些事,可以做,却绝不能留下痕迹,更不能让人拿了把柄。”
“尤其是,不能让人拿了把柄来要挟我们萧家。”
“你若再敢擅作主张,坏了大事,哀家第一个饶不了你!”
萧雨柔将头埋得更低,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声道:“柔儿再也不敢了!”
太后见她这副模样,怒气稍缓,但眼神依旧冰冷。
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那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地砸在萧雨柔心上:
“你给哀家记清楚了。”
“中宫凤位,只能是我们萧家的囊中之物。”
“你,等不了太久。”
长乐宫。
婉棠正哄着明辉入睡,闻报连忙起身相迎。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皇上?”
“臣妾听闻,敬事房记载,皇上今夜不是翻了熙贵人的牌子吗?”
楚云峥迈步进来,脸色在宫灯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怎么,棠棠不欢迎朕?”
婉棠立刻展露笑颜,上前自然地替他解下披风,声音温软:“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妾巴不得您天天来才好。”
她牵起他的手,引他到榻边坐下,亲手斟了杯热茶递过去,“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脸色瞧着不大好。”
【他当然心烦,小禄子将看到的东西全部告诉皇上了。】
【狗皇帝本来就烦萧明姝,现在心里面全是火气。甚至还气婉棠,将有力的证据给了太后。】
【只是后来狗皇帝也说了,如今和萧家的关系本就微妙,要是婉棠真将证据给了他,反而让他进入两难之地。这样,隔着一层窗户纸,反而是一种好事。】
【那又如何,皇帝已经动了杀心。皇后先是将白梨是皇上白月光的事情大肆宣传,已经招惹皇上不满。如今更是这般残害皇上的子嗣,皇上已经容不得萧明姝活着了。】
【萧明姝彻底成了弃子,就算死,太后怕是也懒得追究了。】
【毕竟如今,还是让萧家继续坐在后位上,更要紧。】
婉棠听着弹幕,心里却十分的冰冷。
纵然这一切都在按照她预料中发展,可真到了这一步,依旧是毛骨悚然。
楚云峥接过茶盏,却只是握在手中,并未饮用。
他目光落在婉棠娴静的面容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寻求慰藉的依赖。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看似温馨,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
这时,原本昏昏欲睡的明辉听到动静,睁开大眼睛,咿咿呀呀地朝着楚云峥张开小手。
含糊地喊着:“父皇……”
这声呼唤让楚云峥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些许。
他伸手将女儿抱到膝上,逗弄着她肉乎乎的小手,目光却渐渐沉郁下来,低声叹道:“明辉,朕的公主……你还是太孤独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惋惜:“本来,你该有许多兄弟姐妹,热热闹闹地在这宫里长大才是。”
婉棠依偎在他身旁,才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包容与体贴:“皇上若是觉得明辉孤单,闲暇时,也可让大皇子和二皇子多来长乐宫走动。”
“孩子们年纪相仿,总能玩到一处去。”
楚云峥闻言,猛地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动容:“棠棠,他们的生母,都曾那般害你,你就不恨?”
婉棠抬起眼眸,与他对视,目光清澈而真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随即化为更深的柔情:“恨,自然是恨过的。”
“可每当臣妾看到皇上,想到他们身上也流着皇上的血脉,是皇上的骨肉。”
“那点恨意,便也烟消云散了。”
“孩子总是无辜的。”
这番话如同暖流,他动情地握住婉棠的手,力道有些重,眼神深邃,语气低沉而清晰:“这深宫里,总有些人,有些事,碍眼得很,挡了路,也伤了不该伤的人……”
“棠棠,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让朕安心,也让这后宫清净些。”
他依旧没有提那个名字,但那暗示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他想让萧明姝死,并且默许,甚至希望由婉棠来动手。
婉棠心领神会,却并不接这血腥的话头。
她只是就势依偎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软声道:“皇上这般纵着臣妾,就不怕把臣妾宠坏了,日后骄纵得无法无天么?”
楚云峥低头看着怀中人,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语气带着绝对的笃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无妨。朕许你骄纵。”
“因为你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