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片入口的瞬间,林观海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便僵住了。
他没有立刻咀嚼,只是任由那片面包在口中,让舌尖的温度,将鱼子酱那复杂而深邃的风味,一点点地唤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面包的酥脆与黄油的奶香,紧接着,那小小的黑色珍珠,便在齿间轻轻地爆裂开来。
“啵”的一声轻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鲜味,如同浓缩了整个海洋的精华,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那不是寻常鱼卵的腥气,而是一种极为纯粹、极为霸道的咸鲜,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坚果般的油脂香气,那滋味,层次分明,回味悠长,让他这个在海上漂泊了一辈子、自诩吃遍了所有海味的老船长,都瞬间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难以置信的光彩。
他甚至忘了咀嚼,只是任由那股鲜美的滋味,在口中盘旋、升腾,最后化作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直抵心间。
半晌,他才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双曾见惯了惊涛骇浪的眼睛里,竟隐隐泛起了泪光。
“老夫……老夫出海五十年,今日方知,何为人间至味!”他看着何青云,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那是一种被彻底折服的、发自肺腑的敬畏,“夫人,您……您当真是海神娘娘转世不成?”
“海神娘娘?”何青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逗笑了,“林总管说笑了,我不过是恰好知道一些烹调的法子罢了。”
有了林观海这个最权威的“试吃员”的认证,剩下的人便再无半分怀疑,一个个都像嗷嗷待哺的雏鸟,眼巴巴地望着何青云手中的那罐“黑珍珠”。
何青云也不小气,她让王师傅将剩下的面包片全都烤了,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小勺鱼子酱。
甲板上,再次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天爷!这东西也太鲜了!感觉把舌头都要鲜掉了!”
“这哪里是鱼卵,这分明是神仙吃的仙丹啊!”
“以后谁再敢说鱼卵是下水料,我第一个跟他急!”
水手们看着何青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敬佩,彻底变成了崇拜,一种近乎狂热的、对神明的崇拜。
在他们看来,这位夫人,已经不是凡人了。她能将人人避之不及的生鱼肉,变成绝世美味;又能将人人弃之如敝履的鱼卵,点化成比黄金还珍贵的“仙丹”。
这等手段,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鱼子酱的惊艳过后,船上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又有些不同。
水手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了,他们不再满足于用大网捕鱼,而是将船上所有的钓竿、渔网、甚至鱼叉都翻了出来,每日变着法儿地从海里捞东西,无论是叫得上名字的,还是叫不上名字的,全都一股脑地送到何青云面前,像是一群向主人献宝的猎犬,眼巴巴地等着她,再创造出什么新的奇迹。
何青云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船上的伙食,丰富得简直不像是在海上。
今天,是肉质肥厚的“油浸马鲛鱼”配上用新鲜海带做的“凉拌海藻丝”;明天,是整只清蒸的、膏肥黄满的大螃蟹,配上一锅用各种小杂鱼熬成的、鲜美无比的“海鲜汤”。
水手们每日吃得是满嘴流油,红光满面,干活的力气都比以往大了三分。
航行的第十日,船队驶入了一片风平浪静的深水海域。
当天的收网,却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张巨大的拖网被拉上甲板时,里面竟没有多少鱼虾,而是缠着一团巨大的、黏糊糊的、还在不停蠕动的“怪物”!
那“怪物”足有半个水缸大,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褐色,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吸盘,还有八条长长的、如同蟒蛇般挥舞的触手,最中央,是一对硕大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众人。
“海……海妖!”一个年轻的水手吓得“妈呀”一声,扔掉手里的绳子,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桅杆后面。
“快!快拿刀来!把这妖怪砍了扔回海里去!”
“不能让它上船!会带来厄运的!”
水手们一片大乱,他们看着那在网中挣扎扭动的“怪物”,脸上满是恐惧与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不祥之兆。
就连见多识广的林观海,也是眉头紧锁,他指挥着众人,准备用长杆将那团巨大的“怪物”连同渔网一起,重新推回海里。
“都住手!”
就在这时,何青云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拨开惊慌失措的人群,走到了那团“怪物”面前。
与众人的恐惧不同,她的眼中,非但没有半分害怕,反而迸发出一种比看到极品金枪鱼和鲟鱼卵还要兴奋的光芒。
那哪里是什么海妖,那分明是一只个头十足的……巨型章鱼!
旁边,渔网的角落里,还缠着几只个头稍小的、身体呈纺锤形、同样长着触手的“小怪物”,正是新鲜的鱿鱼。
“夫人!危险!快退后!”刀疤脸连忙上前,将她护在身后,手中的佩刀已然出鞘,警惕地对着那还在挥舞着触手的章鱼。
“刀疤大哥,别紧张,”何青云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指着那只章鱼,对众人道,“这不是什么海妖,这叫‘章鱼’,旁边那些小的,叫‘鱿鱼’,它们不仅不是妖怪,还是这大海之上,难得的美味呢!”
“美……美味?”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她。
这……这滑腻腻、软趴趴、长得跟妖怪似的丑东西,能吃?
“夫人,您……您不是在说笑吧?”林观海结结巴巴地问,“这东西,老夫出海几十年,就没听说过能吃的,我们都叫它‘八爪魔’,渔民们捞到,都是直接砍了扔掉的。”
“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吃。”何青云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她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铁板炙烤的焦香和麻辣酱汁的鲜香。
她转头,对着早已被这阵仗惊得不知所措的伙夫们,朗声吩咐道:“去,把船上那块最大的、用来烙饼的铁板给我抬出来,生上最旺的炭火。”
“再把我们带来的孜然、辣椒粉、还有那秘制的烧烤酱,都拿出来。”
她看着那只还在徒劳挣扎的大章鱼,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今日,我便让大家伙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铁板鱿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