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氏接过画卷,仔细观摩画中人眉眼。
最后,却是面露难色。
“魏氏那时,说是为家人祈福,深居简出的,满打满算,我只见过她两次,还都只是远远看了两眼……”她将画卷交还虞瑾,又颇是汗颜对穆云禾扯出一个示好的笑,“时间又太过久远,我也不太敢认了。”
十几二十年前,只远远有过一两面之缘的陌生人,换成虞瑾,她也不会清楚记得对方容貌长相。
穆云禾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什么。
一直不曾开腔的宣睦突然道:“所谓深居简出,可以理解成她心虚理亏,为隐藏身份而刻意找借口回避当众露面。”
这话,不带任何感情,却犀利的一针见血。
穆云禾猝然抬头。
宣睦没有看她,只冲院子喊了一声:“庄林。”
“少帅!”庄林应声出现。
知道屋子里有女性病人,他自觉在外屋止步。
宣睦取过虞瑾手中画卷,随意一卷塞给他:“拿着去找安郡王,问问他认不认识画中人。”
秦渊出身皇室,又是被宁国长公主亲自抚养的。
赵王妃可以对旁人避而不见,但一些特殊的场合,皇族中身份地位举足轻重的长辈要见她,她总不能捂着脸不让人看。
但秦渊那时候年纪小,还不太保险,宣睦又多叮嘱了一句:“他要是也拿不准,你就叫他带着画像去求见长公主殿下,确认一下上面的人究竟是否是已故的那位赵王妃。”
现成的人脉,不用白不用。
虽然……
多少有点唐突和冒险。
不过,这才是宣睦。
穆云禾与华氏,都是目瞪口呆,神色复杂。
虞瑾则是唇角微弯,与有荣焉。
屋内气氛,诡异静默了片刻。
穆云禾心中过意不去,试探着问:“涉及皇室秘辛,这般行事……会不会给你招惹麻烦?”
话,她是同虞瑾说的。
“无妨。安郡王正好有求于我,提前叫他还个人情罢了。”虞瑾莞尔,模棱两可给出解释。
而以秦渊的行事,他总能找到借口搪塞长公主。
等秦渊的消息,还需要时间。
虞瑾见缝插针,就又问起穆云禾她此次受伤始末。
“你在赵王府险些遇害,是……赵王要置你于死地?”
穆云禾以前对赵王就没有任何夫妻之情,如今则是既痛恨,又恶心。
她眼底厌恶的情绪,无从掩饰,还是冷静下来,将事发经过说了。
虞瑾和宣睦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有同样的凝重和疑惑。
虞瑾飞快稳定心神,趁热打铁:“你确定,你当时听清那位高娘子说的话了?你要逃走时,她说的是,你还想去找王爷告密?而她打杀你,且准备放火灭口时,说的又是,要怨就怨魏谦?”
“我一直都有神志,绝不会记错。”穆云禾冷不丁瑟缩,打了个寒颤。
高娘子冰冷凶狠的眼神,和敲在她后脑的两棒子,都是叫她想来就毛骨悚然的经历。
她下意识环抱住双臂,压下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虞瑾手指轻叩了旁边小几两下,神色莫名。
穆云禾看她这样,略一深思,不由的再度变色:“她要杀我,似乎……并非赵王授意?”
这些年,她的与世无争,只是隐忍和伪装,并不代表她就是个迟钝的笨蛋。
“所以,她那单纯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因为……我看见了前面那位王妃的画像?”穆云禾面色越发难看起来,牙关紧咬。
虞瑾不置可否,只陈述事实:“事后,赵王只是为着前王妃的遗物损毁,神伤的时间长久了些,这才忘记及时对你施救。”
若穆云禾对赵王有丁点夫妻情意,她都不会这么说话。
华氏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道:大侄女,你这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至少委婉点,用词别这么刻薄吧?
然后,偷眼去瞄穆云禾。
就见这位也全然不为所动,仿佛对她见死不救的只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十年枕边人。
虞瑾无暇理会华氏天马行空的小心思,继续同穆云禾分析:“而就他事后禀报宫里的说辞,和匆匆给你下葬的种种行为来看,他应该也没去细查你确切的死因,只想尽快叫此事过去,息事宁人。”
这一点,很好理解——
因为不爱,所以哪怕你死了,他都懒得费心去想你死的合不合理,直接选择漠视。
得亏穆云禾这些年一直坚守本心,没对那男人动半分真心,否则……
单是这等漠视,都是凌迟人心的尖刀,要刀刀见血的。
穆云禾沉默下来。
虞瑾突然想到什么,又主动告知她:“我之所以会去查乔家,一则因为推断对赵王父子下毒之人是你,二则……秦涯失踪了。”
“什么?”穆云禾低呼一声,猝然抬头。
虞瑾道:“澄明书斋的司空先生骗了赵王,如果我的推论没错,这些年,秦漾和秦涯根本就没在青州求学,而是一直住在别的地方,而赵王,似乎也并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他每次回来,赵王都要与之促膝长谈,考校他学问之余还要事无巨细问询饮食起居这些,如果只是父子间演戏,用得着这么丝丝入扣?”穆云禾心中一片混乱,越发觉得自己这些年在赵王府蛰伏,只蛰伏了个寂寞。
所以,是赵王也被骗了?
还是——
被自己宠爱的儿子们联手骗了?
“凡事总有因由。”虞瑾继续同她分析:“他们不和亲生父亲生活在一起,这些年是去了哪里?”
“看样子,生活的不错,也被教导得很好。”
“又是什么原因,亦或是什么人……”
她看着穆云禾的眼睛,吐字缓慢,一字一句,意有所指,“能叫他们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欺骗隐瞒行踪?”
穆云禾表情苍白僵硬,冷不丁又打了个寒颤。
她脑中突兀冒出某个荒唐至极的想法,目光下意识瞥向之前虞瑾放画卷的位置。
赵王对秦漾和秦涯,好得没话说,能叫两个孩子对深爱他们的父亲撒谎的原因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
母亲!
可如果那位赵王妃没死,她又为什么要离开赵王父子?
甚至——
她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赵王这个情种的眼皮子底下,假死脱身的?
穆云禾百思不解,兀自凌乱。
虞瑾起身,拽宣睦走到院子。
她明知故问:“她虽是续弦,但按祖制,也是要葬入赵王将来的墓穴,今日赵王府要开墓门为她下葬不是?”
宣睦:……
宣睦已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
他虽然什么都能依她,且这种事,如有必要,他也会主动选择去做。
可——
这是他高贵优雅,特别特别爱干净的虞大小姐啊!
宣睦看她的表情,一言难尽,一时就忘记言语。
虞瑾以为他是敬畏死者,多有为难,看看左右无人,上前一步,抱住他腰。
她仰起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虽说死者为大,但万一里面没有死者呢?顺手的事儿,去看看?”
宣睦:……
他早知道,虞瑾是个没有底线的另类,也见过她杀人放火和种种阴损折腾人的招数,这却是头一次,领教美人计。
就……还挺受用!
虞瑾见他不语,再接再厉:“虽然我的人也能去,可石燕和石竹两个小姑娘……”
府里的护卫也能用,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至少要安排石燕石竹之一,亲自带队。
与其这样——
宣睦的人,就能者多劳吧!
宣睦垂眸与她对视,半晌,屈指敲了她脑门一下:“亏你想得出来。”
还好,她没有突发奇想要亲自去刨坟。
否则,熏一身尸臭味回来,怕她自己想把自己扔了。
虞瑾听他这语气,就知是妥了。
正要松手,就听院外有人十分刻意的两声咳嗽:“咳咳!”
虞瑾表情一僵,立刻松手后退。
循声转头,就看拎着画卷的秦渊站在院门处。
庄林在旁边,看天,看地,看墙上青石看脚下旧了的靴子,一副很忙的样子,就是不往这边看他俩。
秦渊提步进来。
他年岁虽然不小了,但光棍一条,多少不如过来人那般脸皮厚,白皙的面皮上染上薄薄一层红,倒像是行了不轨之事的是他一样。
虞瑾本来并不十分尴尬,生生被他逼得不得不把脸皮强行拾起来。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不动声色往宣睦身后挪了一步。
宣睦:……
这演得,好假!
但他选择配合。
反手握住虞瑾一只手,他才面不改色和秦渊交涉:“如何?”
说着,下巴指了指他手里抓着的画卷。
秦渊表情一瞬间郑重起来:“我去问过姑祖母了,这就是前赵王妃的画像。”
说着,他又迟疑疑惑:“不过,你们这是自何处得来?问这又是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就看倚在房门边上的光头穆云禾。
秦渊一张脸,刷的惨白一片!
? ?二更。
?
阿瑾:走啊,挖坟去!
?
宣帅:我洁癖的高贵未婚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