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不知道的是,依然端坐在榻上的男人一直眼眸幽深地看着她,方才抱过她的手微微收拢,似乎想留住残留在上头的温软清香。
在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陈瑾风缓缓往后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右手抬起,手背盖着眼睛,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这几天还算是顺利稳住了心头的躁动,只是他能感觉到,那些躁动越来越不好压下去了。
他甚至无法忍受温宁哪怕一点的挑逗。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要在她面前掩藏自己真实的一面,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难多了。
陈瑾风眼底的阴霾越来越深。
只是,比起让她知晓自己真实的一面,把她吓得远远躲开……
他宁愿就这般自虐式的,把这个秘密隐藏一辈子。
温宁回到竹茹居后没一会儿,陈瑾风说的那个“惊喜”就来了。
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温宁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冯姐姐?!”
来人,不是自从太后娘娘的生辰宴后,就一直无声无息的冯姨娘又是谁!
冯悦薇再次见到温宁,显然也很激动,眼圈微红道:“温……大夫,我如今不是主公后院的姨娘了,受不住你这一声冯姐姐,温大夫不介意的话,唤我一声悦薇便是。”
温宁没心思在意这些细节,快步迎上去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你先前没受什么苦吧?”
冯家遭此大劫,冯悦薇先前也是冯家的人,更甚者她曾试图获取都护府的情报,温宁虽然为她向陈瑾风求情了,但原本以为,她最后的下场便是跟着冯家的一众女眷被赶出丰临,她这辈子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她了。
这会儿见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她心里多少是高兴的。
“我没受什么苦,主公很是宽容仁厚,不但赦免了我的罪,还履行了与我之间的承诺,把我弟弟救出来了。”
冯悦薇哽咽着道:“而我如今站在这里……都是多亏了温大夫。主公说,温大夫很挂念我,他这次让我过来,就是想让温大夫知晓,我没事了……”
温宁忍不住扬起一个笑容,忽地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问:“那你弟弟呢?”
她记得,冯家三岁以上的男丁都被判了流放。
“当初淮阴侯知晓我在宫里的计划失败后,很是愤怒,在逃出冯家前,还不忘派人把我弟弟杀了泄愤,幸好被主公安插在冯家的人救下来了。”
冯悦薇又哭又笑地道:“主公说,既然我弟弟已是死过一回了,也不算冯家人了,便也免了我弟弟的流放之刑,只是……我弟弟依然不能入朝为官,一辈子只能当个平民。如今,我暂时和我弟弟在丰临城找了个地方住下,从今以后,我们便不再是冯家的人,只是我们自己。”
这对于他们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辈子当个平民自给自足,总好过天天在冯家身不由已、提心吊胆。
温宁也很是替她高兴。
她虽然一直防着冯悦薇,但也是真心地为他们姐弟的命运感到可惜。
也许在他们身上,她还是看到了她和温予的影子吧。
在她来到这个身体之前,原主姐弟,不正是冯悦薇姐弟的翻版吗?
“这样就好,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过,你们现在单独在外,可想好以后怎么生活了?”
说到这里,温宁突然想到了陈瑾风方才那句话,他说的是,若是她觉得合适,可以把人留下来……
冯悦薇还在那里回答温宁的问题,“我先前攒了些银子,够我和弟弟生活一段时间了,我们商量好了,就趁这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做什么营生,虽然暂时没有想到,但我们有手有脚,总不会把自己饿死的……”
“冯姐姐,你可会识文断字?”
温宁忍不住眼神微亮地看着她。
冯悦薇一愣,下意识地道:“会的……”
世家大族的子弟,多少还是有机会接触到各种学识的。
“那……你可有意愿学医?”
冯悦薇听出了温宁的言下之意,有些讶异道:“温大夫的意思是……你……你想教我医术?”
“对。”
温宁笑眯眯道:“我想培养几个可用的副手,以后替我处理一些医术上的事情。你若来帮我,我能教你医术,也能给你俸禄,你以后也能用你的医术替人看诊治病赚钱,我只有一个条件,你不能在学会医术后随随便便就跑了,为此,我可能要跟你签订一份契约,类似于外头的用工契约……”
冯悦薇越听越是讶异,只是心里更多的是激动和兴奋。
她原本就在苦恼以后的出路,温宁这个建议,无异于雪中送炭。
她甚至都要怀疑,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吗?老天这是觉得他们姐弟俩苦了太久,所以终于给了他们一些眷顾吗?
她连忙点头,激动得甚至都要流泪了,“我……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只要温大夫不嫌我愚钝,也……也不介意我曾经的事……”
温宁笑眯眯道:“我以为那天在宫里,我已是说得很清楚了,我已是原谅了你先前有意接近我这件事。”
“不是的……”
冯悦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我以前再怎么说也是主公的侍妾……温大夫如今和主公……我、我自是不敢再对主公有一丝一毫的想法,先前我那些心悦主公的话,也、也大多是为了接近温大夫胡诌的,但……温大夫还是会介怀吧……”
一般的女子都会介怀吧?
温宁微愣,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不由得笑了,“这件事我就更不介怀了,我相信冯姐姐,也相信主公。”
冯悦薇有些怔愣地看着温宁,忍不住微微扬唇笑了,“温大夫还是这般让人敬佩,也难怪主公这般重视温大夫……”
说这句话时,她眼里没有一丝黯然或嫉愤,只有淡淡的羡慕和感慨。
她和冯家人一起下了大牢后,主公曾单独传召过她一回,那一回,他跟她说了对她和弟弟的处置,然而他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透露着一件事——他之所以对他们姐弟这般宽厚,全是因为温宁。
因为温宁挂念她,看重她,所以他也愿意对他们姐弟宽厚。
那时候,她心里不是不震惊的,她先前虽然猜出了温宁跟主公间有什么秘密,但哪里知道,他们竟是那样的关系!
进了这个男人的后院后,冯悦薇不是没有对他有过渴望和向往。
但这些渴望和向往,早在那两年于都护府的蹉跎,和冯家不断给她的重压中消散无踪了,她甚至有时候会觉得,那样一个高高在上、清冷淡漠的男人,真的会有把一个女子放在心上这一天吗?
她也从没想过,那样一个男人,有一天会在说起一个女子时,露出那般温柔的表情。
温宁看出了冯悦薇的感慨,大方地笑笑道:“主公是很好,能得主公重视,我也觉得我很幸运。”
她接下来,又和冯悦薇说了一下以后的安排,便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是她去寿安堂坐堂的日子。
温宁照旧一大早就去了寿安堂,然而刚进到店里,就见到一众大夫围在一起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
温宁眉头猛地皱起,嗓音沉了下来,“又有那种病人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