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风卷着雪粒拍打窗纸的声响突然变了调,像有无数细针在刮擦松木窗框。
林英正用炭笔在桦树皮地图上标注东岭井位,腕间金纹忽的一跳,玉坠贴着锁骨的位置猛地沁出寒意,冻得她指尖一抖,炭笔“啪”地断成两截。
“陈默。”她低头去摸颈间玉坠,手指刚触到那抹凉,寒潭的波动便顺着血脉窜上来。
原本温驯的潭水此刻翻涌如沸,水面竟浮起座倒悬的冰窟轮廓,四壁藤纹扭曲如活物,根须状脉络顺着玉坠穿入她掌心,直连脚下的土地。
“怎么了?”陈默从炕头抬起头,算盘珠子还挂在指尖。
他总说核对路线图要“算盘和脚底板一起走”,可此刻见林英脸色骤沉,立刻放下算盘凑过来,“玉坠又……”
“英子姑娘!”
急促的拍门声炸响,民兵大柱的嗓音带着哭腔:“三道沟起山火了!伐木队百余人困在火场里,陈队长带着民兵连冲进去了!”
林英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记得陈默今早出门时只说“去林班点查伐区”,连棉袄都没穿厚一点,此刻玉坠里的冰窟轮廓,正正压在三道沟的位置。
“他没说火场有问题。”她扯过墙角的鹿皮坎肩套上,猎弓斜挎在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大柱,带路。”
“使不得啊!”柳氏从灶房冲出来,手里还攥着没烧完的柴火,“那风眼专吞活人,前儿个老猎户说三道沟的山风里有哭魂声,您这是往鬼门关撞!”
林英在门槛前顿住,转身时眸光阴冷如刀。
柳氏被那眼神刺得后退半步,却见她伸手抚过颈间玉坠,声音轻却淬了钢:“那下面,有我男人。”
半山腰的火势比大柱描述的更凶。
浓烟裹着火星直冲云霄,松脂燃烧的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林英摸出空间里的寒泉水,仰头滴了两滴进鼻腔,这是她摸索出的“抗毒诀”,寒潭水入鼻的瞬间,神志突然清明,连风里若有若无的低语都清晰起来:“……主子……回来……吃……”
“是风毒在模仿空间的净化感。”她攥紧玉坠贴在耳边,果然听见微弱的搏动声,像极了地脉老农说的“山的心跳”。
小炉匠昨夜塞给她的信突然浮现在脑海:“风窟不是洞,是山的喉咙。”
山火炙烤地脉,风窟为了补灵气,正把活人当饭吃!
林英绕到火场侧后坡,风势在此处拧成螺旋状的风壁,像条张着嘴的巨蟒。
她见过边境毒贩的“风洞陷阱”,知道要破这风壁,得让自己的呼吸频率和风息同频。
“呼……”她闭着眼调整特警定向呼吸法,胸膛起伏与风壁的旋转节奏渐渐重合。
第一脚踏上风壁边缘时,狂风裹着碎冰劈头盖脸砸来,她却借着风力向前一滑,整个人贴在风壁上,像片被卷进漩涡的叶子,顺着风势往深处钻。
冰窟内的寒气比山外更烈。
林英刚落地就打了个寒颤,抬眼却见洞壁上结满半透明的冰茧,每个茧里都裹着活人,有伐木队的蓝布工装,有民兵连的灰棉袄,最前排那个穿着藏青学生装的,是风哑子!
“风叔!”她抽出猎刀劈向冰茧,冰层碎裂的瞬间,风哑子踉跄着栽进她怀里。
他手里还攥着炭笔和半张桦皮纸,指尖冻得发紫,却拼命在地上画着:三道波纹,一道连火场,一道连窑厂,最后一道歪歪扭扭指向她心口。
“息脉香……”林英盯着那道指向心口的波纹,后颈冒起冷汗。
老钻工酒后说过的话突然清晰:“那香用了地髓粉、枯骨灰,是诱地脉暴食的催命香。”原来不是山饿了,是有人在喂山吃活人!
越往冰窟深处走,寒意越重。
林英的睫毛结上白霜,却在转过最后一道冰墙时,被眼前景象钉在原地。
上百个冰茧悬在穹顶,像串被冻住的葡萄。
最中央的冰台旁,陈默倒在地上,右腿的棉裤烧得焦黑,溃烂的伤口里渗出根淡青色的发丝,正与冰台下方的地脉脉络相连。
“地脉饿了百年。”山婆婆的声音从祭坛后传来,她腰间的骨铃轻摇,“你给它活路,它就要命。你若不入茧,风窟不会闭。”
林英的指甲掐进掌心,她记得山婆婆曾在雪夜里给娘接生,布满老茧的手曾捏着她的小脚丫说“这闺女有硬骨头”。
此刻她却穿着褪色的青布裙,站在刻满血纹的祭坛前。
“你接生我娘,如今却要我死?”她的声音在冰窟里撞出回音。
山婆婆闭了闭眼:“我信的不是你,是山。一人替百,值。”
“值?”林英突然笑了,笑声撞碎了冰壁上的薄霜。
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刀刃划过手腕的瞬间,鲜血溅在玉坠上,“我娘咳血时,你说‘熬过去就活’;建国啃树皮时,你塞过半块玉米饼,现在你跟我说‘值’?”
寒潭水顺着伤口倒灌而出,在她周身凝成冰鳞。
林英踩着血迹走向祭坛,每一步都震得地脉轻颤:“我不是替死鬼,是它认的主!”
话音未落,冰壁上的藤纹突然活了。
万千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她脚边弯成拜服的弧度。
地脉的搏动声骤然变沉,像头被唤醒的巨兽,对着山婆婆发出轰鸣。
“封!”林英大喝一声。
冰台下方的地脉脉络突然收缩,风窟入口的风壁开始疯狂旋转,冰墙从四面八方合拢,将山婆婆和残留的息脉香封在最深处。
她背起陈默,冰鳞在肩头裂开细小的纹路。
风壁的吸力几乎要将两人撕碎,林英咬着牙调整呼吸,每一步都踩在风息的间隙里,这是她当特警时练出的“穿风步”,此刻竟成了救命的招。
当第一缕天光透过风壁照进来时,林英的膝盖已经渗出血来。
她踉跄着冲出风窟,迎面撞上扛着水桶的村民。
老村长跪下来接陈默,浑浊的眼泪砸在雪地上:“火没烧死人,是她把命换回来了。”
林英想笑,却眼前一黑。
昏迷前最后一刻,她摸到玉坠上多了道细纹,空间里的百亩土地正在自动翻耕,新泥翻涌的声音像极了心跳。
而风哑子悄悄摸出怀里的桦皮纸,三道波纹缓缓移动,最终在纸角汇集成一个模糊的“家”字。
屯里的暖炕烧得滚烫,林英却觉得冷。
她昏昏沉沉地蜷成一团,额角突突地跳,恍惚间有青藤状的纹路从眉心爬向鬓角,像要在皮肤上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