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瑾被四名绣衣使押解着,带到了那片停放尸首的空地对面。
只是象征性地用帐布围了一圈,勉强阻隔了外围的视线。
齐曜和林昭昭并肩赶来时,上官瑾正端坐在场地中央唯一一张临时搬来的高凳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置于膝上,竭力维持着一城之主的最后体面。然而,他脸上那压抑不住的怒容,以及微微起伏的胸膛,都泄露了他此刻真实的情绪——那是权势被冒犯、自身受辱所带来的巨大愤懑。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一见到齐曜过来,上官瑾甚至不等他开口,便猛地从高凳上站起,用极为流利的大梁话厉声质问。
“我们陛下已然应允释放奴隶,邀你们前来,也正是为了借助大梁之威,顺利推行新政!”
他伸手指向周围那圈薄薄的帐布,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白布覆盖的尸骸,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脸上充满了遭受奇耻大辱的悲愤:“我上官瑾,乃黑水城之主,代表北蛮在此迎接上国使臣!你们……你们怎可如此折辱于我?!”
“还是说,你们大梁根本就没把我们北蛮放在眼里,所谓的通好,不过是你们肆意妄为的借口?!”
三八七眼疾手快,早已搬过来两张座椅,稳稳地放在上官瑾对面数步之遥的位置,请齐曜与林昭昭落座。
这一坐,姿态便截然不同。上官瑾是立于场中受审的“高凳”,而齐曜二人则是从容镇定的“座椅”。一高一低,一立一坐,尊卑与主动被动之势,已悄然分明。
那四名押解上官瑾前来的绣衣使,并未退下,而是如同四尊铁塔,按刀立于帐布围出的四角,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从四个方向牢牢锁定在场中央的上官瑾身上,虎视眈眈,杀气凛然。
他们无需有任何动作,其存在本身,便构成了一个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囚笼,与那圈薄薄的帐布一起,将上官瑾所有的退路与气势,都死死地封在了这方寸之地。
“上官城主!”
齐曜端坐于椅中,玄铁面罩后的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向上官瑾。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掷地有声:“在你治下、在你这黑水城内,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命案,致使数百余人殒命,你身为一城之主,作何解释?又准备如何处置?!”
“我大梁虎威军驻防于此,本是出于护卫商道、保境安邻之义举!如今,他们命都没了,血洒你黑水城的土地——”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山岳般倾轧过去:“上官城主,打算如何赎罪?!”
上官瑾被齐曜这突如其来的凌厉质问打得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但他毕竟久经风浪,旋即稳住心神,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的悲悯:“指挥使大人来此之前,就该知晓,大梁提出的废除奴隶之制,在我北蛮推行实属不易。”
“这些……这些都是那些冥顽不灵的奴隶主,他们不愿见到新政推行,断了他们的财路根基,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拼死反抗破坏!”
“这,也正是我们陛下不得不求助大梁,恳请上国前来主持公义的原因所在啊!”
“我朝年年向大梁上供奉,所求的,不就是大梁的庇护一二吗?”
“至于这些为我朝新政而英勇战死的大梁将士,他们的恩义,我朝上下没齿难忘!待此事了结,我朝定会为他们立碑刻名,让他们永世受我北蛮百姓香火供奉,铭记于心!”
“上官城主的意思是支持新政?”齐曜冷声问,“你们陛下也是诚心推行新政?”
“那是自然!”上官瑾连忙应道,语气斩钉截铁,仿佛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他脸上甚至适时地流露出对北蛮皇帝崇敬之色:“我们陛下自幼便怀有一颗侠义心肠,悲天悯人,早就发下宏愿,要促成天下大同,各族和睦!”
“不瞒指挥使,这些年来,我们陛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推行新政,废除这陋习,只是碍于国内阻力重重,才迟迟未能如愿啊!”
眼见齐曜沉默,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紧紧锁住齐曜:“指挥使大人应该还记得,两年前,您亲手救下的那个奴隶——南无忧吧?”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齐曜的反应,才缓缓道出关键:“在他历尽千辛万苦,最终抵达黑水城,得到您的庇护之前……是我们陛下,先发现并救了他母子!给了他母子最初的生机!”
“母子?”齐曜微微一顿,眯起的眼眸中锐光一闪,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紧紧盯着上官瑾:“你是说……他母亲,还活着?”他刻意放缓的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压迫。
“是啊!”上官瑾见谈话终于引起了齐曜的密切关注,甚至连他身旁那个一直沉默的娇小身影,目光也瞬间凝实,投注在自己身上。他心中暗自一定,脸上堆起更为诚恳笑意:“指挥使没有听错。南无忧的母亲,就在我府中。他若是有幸跟指挥使前来,母子倒是可以团聚了!”
“指挥使和我们陛下,也算是老相识了!”上官瑾趁热打铁,语气变得愈发熟稔,试图用旧谊模糊此刻审讯的界限。他脸上带着一种“你知我知”的意味深长:“他是什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抱负和胸怀,指挥使您……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
“此次,大梁的确助我们陛下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清除了推行新政的巨大阻力。这份情谊,我们铭记于心。”
“指挥使有何条件,尽管开口!只要是我上官瑾职权之内能够做到的,必定全力满足,绝无二话!”
“至于那四位族长——”上官瑾语气一转,带着几分痛心与决绝,伸手指向远处被分别看押的四人:“指挥使均可依律处置!他们与此番血腥械斗,绝对脱不了干系!”
“你呢?”齐曜冷声问。
“下官?”上官瑾脸上顿时浮现出被误解的委屈与急于表功的急切:“是下官!是下官提前向齐珞右将军通报了消息,并提供了绝大部分贼人的准确落脚点,虎威军才能如此迅速地将这些顽抗之徒一举诛杀!”
“期间,本城主还及时察觉并阻止了他们意图投毒全城水井的恶毒计划,挽救了无数百姓性命!所以,指挥使,我们……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啊!”
“下官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指挥使大可派人一一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