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烧了它?”
虞临渊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他烧掉林崇明给的东西,不是理所当然吗?
难道她还希望他真按林崇明说的去做?
他迟疑道:“陛下的意思是……臣不该烧?难道真要按林崇明所言,向裴洄燕传递陛下的行踪?”
“为什么不呢?”席初初反问:“林崇明将此物交给你,是他自以为能抓住的把柄,更是他递给你的一把‘投名状’。你若轻易烧了,固然表明了此刻的立场,却也断了这条线,让他起了戒心,也少了一个……可以反向利用的机会。”
“你可知,当初林崇明死里逃生,搭上裴燕洄这条线,还有与你密谋成功……这其中,有多少是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推波助澜’的结果?”
她轻笑一声。
虞临渊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看向她。
原来……连林崇明自以为复仇的“行动”,都在她的默许乃至操控之下。
席初初看着他震惊的表情,缓缓从袖中取出那枚真正的玉佩和那张空白的隐迹信笺,放在桌面上。
“朕留着他,本就是为了钓出他背后可能更大的鱼,也是为了……让你能更自然地‘取信’于他,甚至未来可能‘取信’于裴燕洄。”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今,这条鱼已经咬钩了,林崇明也自以为得计。正是该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的时候了。”
她将那空白的信笺推向虞临渊,又指了指旁边的特制药水:“现在,一切内容都按朕说的写。”
虞临渊喉咙发干,依言上前,蘸取药水,笔尖悬在信笺之上。
席初初开始口述,内容自然是与林崇明要求的密报截然不同,但不是让他乱写一通,而是让他更加“如实”报告了女帝在葬雪城的一切。
包括确切位置、日常行程规律、身边护卫的薄弱,甚至还有女帝与赫连铮合作的初步计划轮廓。
当然,这些内容都不是即刻送出,而是她设定的特定时间。
这、这不是要将最致命的匕首,亲手递到敌人手中吗?
虞临渊越写手越稳,心却越沉。
他好像渐渐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不是烟雾弹,这是一剂猛药。
她要让裴燕洄确信,他虞临渊是真的“叛变”了,并且提供了极具价值的情报。
如此一来,裴燕洄才会真正重视这条线,才会更大胆地动作,也才会……在自以为得计时,暴露出更多的核心秘密和计划。
而她这么做无疑是将赌注都压在他的身上。
写完最后一个字,隐迹药水的字迹在纸面上迅速消失,恢复空白。
虞临渊放下笔,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竟如此信任自己吗?
席初初拿起那封看似空白,实则暗藏杀机的信笺,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连同那枚真玉佩一起,放进一个特制的防潮防窥的铜管中,封好。
“这封信和这玉佩,你想办法在一个月后再送到他手上。”
席初初将铜管递给虞临渊,眼神似漩涡暗黯:“记住,送信的过程中,要表现得挣扎一些,‘叛逆’一些,不要让他觉得你倒戈得太轻易。要让他相信,你是因为不满朕的掌控,看到更大的利益或威胁,才最终决定冒险一搏。你越不甘不愿又‘不得不为’,他才会越相信这份情报的价值,也越相信你这个人……可用。”
虞临渊接过冰冷的铜管,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看着她毫无波澜的脸,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腾。
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问:“陛下……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怕?不怕臣假戏真做,真的背叛您,投靠他们?”
席初初闻言,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甚至有些许恣意的张扬。
“怕?”她挑眉,语气理所当然到近乎狂妄:“朕为什么要怕?他们能给你什么?财富、地位、自由、还是……所谓的复仇快感?”
“要论财富,朕能给你更多。地位的话,天子近臣,权倾暗处,难道比做一条见不得光的走狗差?自由?”
她每问一句,就更逼近一分,气息几乎拂过他的下颌。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神是诚挚的微光:“朕现在就能告诉你,等朕收服了北境,安定了大胤局势,便会还放你自由。千机阁,朕不贪你的,它永远是你的。朕还会赏你,赏你足够逍遥几辈子的财富,赏你光明正大的身份,甚至……如果你想要,一片属于自己的远离纷争的封地也不是不可以。”
“朕比他们给得多——”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容自信得耀眼:“朕还比他们脑子更好使,他们斗不过朕的,所以你凭什么不选朕,要选他们?”
“朕瞧着你这么聪明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在未来前程的大事上犯糊涂吧?”
虞临渊彻底哑口无言。
他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灼灼、自信飞扬的女子,一时之间,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驳?
她说的似乎句句在理。
承诺?
她给的未来听起来确实诱人,且以她的身份地位与能力,未必是空话。
最终,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句低低的回应:“臣……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
席初初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战术部署。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去办吧。小心些,别让‘演戏’演过头,折了自己。朕可是需要你帮朕将他们带沟里去呢。”
需要你。
这三个字,比任何赏赐或威胁,似乎都更有分量。
——
席初初独立于案前,眸光沉静地望了一眼窗外愈发猛烈的北境风雪。
虞临渊这枚棋子已经按照她的意志落定,指向大胤皇宫深处那潜伏的毒蛇。
但棋局从来不止一面,北境前线的战火与人心,同样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她闭上眼,心神沉入意识深处。
那里,一个唯有她能感知的系统界面静静浮现——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商城【奇物】分类下的一栏。
【易容丹(高级)】:服用后可根据意念细微调整骨骼、肌理、肤色、发质,乃至声线,效果维持一个月。
席初初心念微动,确认兑换。
一股无形的暖流自系统界面涌出,旋即,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虚影在她掌心凝聚,继而化为实物。
她毫不犹豫地将丹药送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面部、脖颈、乃至全身的骨骼肌肉都传来轻微的,仿佛重塑般的酥麻感。
她走到一旁清晰的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面容的轮廓在微妙地改变,少了几分属于大胤女帝的精致明丽,多了几分北境风霜磨砺出的硬朗与平凡。
肤色加深,眉眼略粗,鼻梁的弧度也稍有不同,甚至连身高都似乎矮了一两分,体型也变得更加结实,像个常年在边境讨生活的游侠或行商。
她心念再动,一头青丝迅速转为与北境人更相近的深褐色,“啊”了一声,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了些许。
不过片刻,镜中已是一个截然不同,毫不起眼的青年男子模样,唯有那双眼睛,深处依旧蕴藏着诡冷与智慧的光芒,那是任何易容术都无法完全掩盖的灵魂底色。
她迅速换上一套早已准备好的灰色粗布棉袍,外罩挡风雪的旧皮袄,将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饰物取下收好。
最后,她将一块蒙面的粗布围巾拉高,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眸。
推开书房另一侧通往更隐秘出口的小门。
席初初——此刻已是匿迹于风雪中的商人行者,身影一闪,彻底融入了葬雪城深沉的黑夜与呼啸的风雪之中,如同水滴入海,再无痕迹可寻。
几乎就在席初初化身离城的同时,北境最前线“铜城”。
这里是与金国接壤最重要的关隘之一,城墙高厚,历经血火。
此刻,城头之上,北境王的苍狼大旗在夹杂着雪粒的狂风中猎猎作响,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冻结的玄冰。
铜城守将一身玄铁重甲,矗立在女墙之后,死死盯着城下远方。
那里,黑压压的金国骑兵如同蔓延的乌云,军容鼎盛,杀气腾腾。
但更令人心头发紧、目眦欲裂的,是在金国军阵最前方,金国骑兵正鞭驱着一群人,他们被粗粝绳索捆绑串联,踉跄前行!
那是北境的百姓。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粗粗看去,竟不下千人之数。
他们衣衫褴褛,许多人身上带着鞭痕,在寒冷的雪地里瑟瑟发抖,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哭泣声、哀求声隐约随风传来,刺痛着每一个守城将士的耳膜与心脏。
金国军阵中,一员魁梧的金甲大将策马出列,来到阵前。
他声如洪钟,以内力催动,滚滚传上城头。
“铜城的守将们——你们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些都是你北境的子民,他们因你拒不投降,而被缚于此!识相的,立刻打开城门,放下武器,本将军可保证他们性命无忧,若再负隅顽抗……”
他猛地举起手中马鞭,指向身后那群瑟瑟发抖的百姓,声音狰狞:“每隔一刻钟,本将军便杀百人!直到你这铜城,血流成河,再用你满城将士和这些贱民的鲜血,来染红我大金的战旗!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伴随着寒风,刮过铜城头。
城上,所有北境将士的眼睛都红了,握紧武器的手指关节泛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熊熊怒火与巨大的悲痛在胸中燃烧、冲撞。
那里面,可能有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邻里乡亲。
“将军!”副将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末将请命,率敢死队出城营救!”
“不可!”另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急声劝阻:“此乃金狗诱敌之计!城门一开,我军阵型必乱,金国铁骑瞬间可至城,!届时非但救不了人,铁壁城恐将不保!”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吗?!”年轻的士兵哽咽怒吼。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道如山岳般屹立不动的玄甲身影——吴桐。
吴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那双发狠的眼眸深处,汹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焰与沉痛。
他缓缓抬起手,止住了所有纷争。
他的目光扫过城下哭泣的百姓,扫过猖狂的金国大将,最后,落回了自己麾下这些血脉贲张,强忍悲愤的将士脸上。
他知道,金国这一手极其毒辣。
不仅是要打击守军士气,更是要逼他在“仁义”与“大局”之间做出最残酷的抉择。
救,则城危。
不救,则失尽民心军心,从此北境王威信扫地,甚至可能引发内部哗变。
寒风凛冽,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重若千钧。
就在金国大将再次举起马鞭,狞笑着准备下令屠杀第一批千名百姓的瞬间——
吴桐猛地拔出了腰间那柄弯刀,雪亮的刀锋直指苍穹,在阴沉的天色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当他正要下令决策时——
“报——!”
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从城楼阶梯狂奔而上,单膝跪在吴桐面前。
“禀吴将军,城中有一游商,自称有紧急重要情报面呈!他说……他说有办法,可让我军既不必开城门,又能救下城外百姓!”
他声音带着急促和一丝奇异的激动,显然是被说动了。
此言一出,如同在死寂的油锅中滴入冷水,城头众将顿时哗然。
“荒谬!”
“游商?莫不是金狗奸细吧?”
“大将军,切不可轻信这等人胡话!”
吴桐猛地抬手,压下所有嘈杂。
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射向传令兵:“游商?何人?此刻何在?”
传令兵急忙回道:“那人是从南边山道绕行而来,已被守闸口的兄弟控制,正在瓮城等候,他说事关无辜千人性命,务必亲见大将军,还说……若法子不成,甘愿军法处置!”
“将人传来,我有话问他!”吴桐当即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