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转过头,却见墨澄只是静静听着,月色勾勒着他清隽的侧脸,神情温和。
“阿慈。”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轻易截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话语。
“啊?”沈慈下意识应声,“怎么啦墨大哥?”
墨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手,带着些许无奈,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你就这么想把我们一个个的,都拴在你身边吗?”
沈慈闻言猛地一怔,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哽住了,她有些茫然地低下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夜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见她沉默,墨澄才缓缓继续:“阿慈,你知不知道,今日此举,于礼不合。”
他侧过身,面对着她,耐心地解释,如同在教导一个尚未完全通晓世情的小妹妹:“他是君家名正言顺的少主,并非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更何况,他尚未婚配,你也云英未嫁,众目睽睽之下,你不由分说便要强行带他离家私走……此事若传扬出去,旁人会如何看他?又如何议论你?”
沈慈倏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急急辩解:“墨大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婚配不婚配,议论不议论的?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我带家人离开火坑,有什么不对吗?”
墨澄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傻丫头。”
他低低地笑了声,“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八岁小阿慈了。”
“有些事,有些人,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和心意,就能简单处理的,你明白吗?”
沈慈忽然沉默了下来,好半晌,她才极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墨大哥……”
她低着头,声音里没了方才的跳脱与理直气壮,只剩下歉疚,“是我太急了,只想着带他走,却没想过……会不会反而害了他。”
她从随身的纳戒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两壶酒,其中一壶递给身旁的墨澄,自己则抱着另一壶,屈身屋脊上坐了下来。
她拔开塞子,仰头灌下一口,“我从小就尝够了飘零的滋味,像个没根的浮萍,被浪推到哪里,就是哪里,那时候,我最羡慕别人家窗户里透出的光,最渴望的……不过就是一个能回去的地方,一群能让我觉得温暖的人。”
她想起了上云宗,想起了那些她曾以为终于找到的家人,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只可惜,等我好不容易回到我所谓的父母兄长身边时,才发现……他们并不爱我。”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们冷落我,忽视我,把我当作可有可无的影子,最后,甚至是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而我……也傻得可以,直到撞得头破血流才幡然醒悟。”
她甩了甩头,似乎想将那些阴霾驱散,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所以啊,墨大哥,”
她转过头,看向一直静静聆听的墨澄,眼圈红红的,“阿慈一直都是这样,其实从来就没有变过。”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了你们,有了师尊,有了你,有了君大哥,有了在下界一起胡闹的大家……我就再也不想松手了。”
“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我只想把你们都牢牢锁在我身边。”
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孩童般笨拙却滚烫的告白,将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渴望、所有因失去而产生的巨大恐惧,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信任的人面前。
她又轻轻笑了一声,自嘲道:“是阿慈执念太深,让你……还有师尊,都跟着操心了。”
她低下头,盯着手中酒壶,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澄侧过头,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身旁的少女身上,月色勾勒着她略显单薄的肩膀和低垂的侧脸,有一种介乎于女孩与女子之间的青涩与倔强。
很奇怪,他的记忆里分明寻不到与她相关的清晰画面,可每当看到她露出这般神情,心脏某处便会传来一阵熟悉的心疼。
那感觉陌生又熟悉,矛盾却真实。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她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阿慈。”
他唤她的名字,清晰而缓慢地,许下一个承诺,“我不会离开你。”
沈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啊,因为你和萧大哥,还有老夜都很自由,君大哥……他有自己的责任和身份,阿慈不会强求。”
墨澄轻笑一声,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傻。”
他顿了顿,望着远处沉入夜色的连绵屋脊,声音放缓了些,“其实,今日若不是我恰好赶到,强行把你拎走……那位君家少主,说不定,还真就让你给拐跑了。”
他语气里带着些许似笑非笑的玩味,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发展有些出乎意料。
“嗯?!”沈慈猛地从他肩头抬起脑袋,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兴奋地说:“真的假的?!墨大哥,你不会是为了哄我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她嘴上怀疑,嘴角却已经控制不住地向上翘起,方才的低落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墨澄摇了摇头,“是真的。”
他清晰地回想起了那一刻,沈慈朝他伸出手,急切地呼唤,而君栖野站在原地,一脸挣扎,他甚至已经抬起了脚。
“我看得出来,”墨澄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眼巴巴望着他的沈慈,唇边笑意微深,“他当时想跟你走。”
沈慈闻言,先是呆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笑容,那笑容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堂,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
“太好了!”她几乎要雀跃起来,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稍稍收敛,小声嘀咕,“可是……我还是把他丢在那里了……”
语气里又带上了一点懊恼。
墨澄看着她这瞬息万变的表情,不禁失笑,揉了揉她的发顶:“急什么?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