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晚在开封府里也没闲着,他不肯坐以待毙,拿出更多白锦堂与市舶司交易的“证据”,称白锦堂不仅私扣货物,还曾贿赂官员。
至于市舶司和杭州行会的纷争,韩晚一再重申,称这是白玉堂的报复,
“先有白家大员外违规在先,再因丢失细色纲,到他畏罪自尽。他弟弟想要掩盖真相,便煽动其他商人,阻断了我杭州港的番商和舶船,恶意搅乱市舶司的日常运营。”
韩晚辩解,称自己不仅无罪,反而被商人干扰了市舶司的正常运转,应当先惩治刁民。
白玉堂听得生气,恨不得将韩晚痛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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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晚究竟在开封府说了什么、供出了谁,郭琇一概不知,他有些慌了,他担心韩晚会将自己咬出来。
这时,他想起舒国公叮嘱过的话,“尽快将常平仓的货转移走。”
常平仓位于泗州的盱眙,郭琇派人连夜赶过去,凭转运使司的文书,尽快调出全部货物。
他没有想到,开封府的人比他快一步到达。
不仅如此,对方还凭借御史包拯的手书,调来了最近的高邮军。
盱眙已被高邮军围得密不透风,除开封府吏人可进出外,任何人不得出入,哪怕是转运使来调货的交引文书,也不行。
收到消息的郭琇彻底傻了眼,盱眙紧临洪泽湖,他本想取道水路,用快船将货物分批次运抵汴京,再利用陶雾的人将货物都转到西夏的榷场去。
万万没料到,竟被开封府截了胡,抢了先。
他有些腿发软,没想到韩晚竟真的撂了底。
他更没想到,开封府的人竟去得这么快。
常平仓里有什么,郭琇心里一清二楚。
那里面不仅有近几年搜刮的珠犀香药,还有私扣下来的建州北苑贡茶、云南的象牙。除此之外,还有大食琉璃、波斯宝石等贵重物品。
别的都罢了,那北苑贡茶,却是实打实的真品,是盖了皇室御印的贡茶,却被私藏在常平仓里。
想到这里,郭琇闭上了眼睛,两侧太阳一跳一跳地疼,他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
若是常平仓里的贡茶是真的。
那么,每年北苑进献给官家的茶,一大半便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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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琇拖着颤抖不止的双腿,一步三晃地来到舒国公府门前,扣门请求相见。
下人将他引至内庭,直到在书房坐下时,郭琇感觉自己的后背已被汗湿打透了,湿衣覆在背上,腻腻得极不舒服。他面色苍白,双腿仍微微颤抖着,有些不听使唤。
贺正廷扶了舒国公走进书房时,郭琇竟然没有发觉,他坐在凳子上,不住地用袖子揩汗。
舒国公二人走得近了,他才刚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却不想站的太急,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盏,他蹲下身去捡时,却又碰翻了盏托。
一时间手脚忙乱,更显得他狼狈不堪。
舒国公不禁皱眉道,“郭运使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的,竟像是撞见鬼一般。”
郭琇听了这话,终于脚一软,跌坐在凳子上,神色慌张,
“国公爷,咱们这一次怕是躲不过去了。开封府的人抢在下官前面到了盱眙,他们将常平仓封了,我的人进不去,便在附近打听,听说是常平仓涉市舶司案,开封府要封仓查验,谁也不能进。”
舒国公听了并未所动,只见他神色如常,转头向贺正廷道,“正廷,你去给郭运使拿些沙糖菉豆来,多多地放一些冰,天气炎热,让郭运使吃了,静一静心神。”
贺正廷会意,转身离开。
舒国公又安慰郭琇道,“既是开封府要封仓查验,想来,应是韩舶使说了些什么。你们且不要慌,他没有证据,不会攀扯到咱们的。只是,开封府何来权力封仓?你打听清楚了?”
郭琇听了舒国公的话,没有半分安慰,仍是满脸焦急,
“开封府的人甚是厉害,他们拿了御史的手信,先去调来高邮军,由高邮军出面封仓,他们的人才进去查验。若没有高邮军,仅凭他们是阻不了我的。是以,下官得知消息,便急忙赶来向国公爷禀告。”
舒国公听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御史虽兼着开封府事的虚衔,做事却是滴水不漏,他不敢对外拿出开封府事的印信,怕授人以口实,便只能拿御史来压人。既是这样,便由得他们查验去,即便是有我们的货,但所幸一无信件物证,二无人证,你又怕些什么?”
郭琇满头是汗,忙答道,“国公爷,若是别的东西,便有十个开封府,下官也是不怕的。但常平仓里还有北苑的茶货,那些都是御贡货物,盖着御印的,这些东西,市舶司和韩晚都是不知情的。若是被开封府瞧见了,下官怕他们会一查到底。”
说着,他瞧了一眼舒国公道,“咱们摆弄了北苑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不想这一次被韩晚给撞破了。”
听了郭琇的话,舒国公的脸色变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郭琇会一反常态,吓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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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郭琇一直暗中偷运北苑的贡茶,他买通了本地驻军,再悄悄以走私的形式,将贡茶暗中运到边境榷场,以高价贩卖。
赚回来的银钱,再由郭琇折变成田庄,收入舒国公的囊中。
这一整套操作的设计者就是他的女婿贺正廷。
这也是为何,舒国公当年力排众议,一定要选寒门出身的贺正廷为女婿的原因。
舒国公问道,“郭运使,常平仓里究竟还有多少北苑的贡茶?你可还有数?”
郭琇答道,“怕还有一、二十斤,下官也记不清了,左不过还有些存余。”
舒国公奇道,“若是这些,也不怕什么,左不过仍赖在韩舶使的亲家、朱员外头上便了,若查起来,你便说是朱员外派来的人不懂事,拿错了货。如今所幸真的贡茶没有丢失,正好借此机会,交上去抵罪便是了。左右这错,朱员外也不是第一次犯,说出去也有人信。”
说着,他突然觉得不对,想起了什么,又追问道,“等等,我来问你,今年入春后,可有北苑的茶货送到常平仓吗?”
郭琇低头想了一刻,答道,“有的,今年是崔秀才转运,仍是咱们的人从北苑换了贡茶,再由崔秀才运送到常平仓,登记入库。那些私茶则直接送到榷场,没有再倒过手。”
舒国公恍然大悟,不由得跌坐在凳子上,一张老脸灰白颓废,胡子不住地颤抖,喃喃道,
“好一招请君入瓮!白员外果然是好谋划!将老夫都算进去了,他不惜设下这样大的一个局,竟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活活地全都捏死在他手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