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四是二郎神君的生辰,城外的神保观供奉着二郎神,每年这个时候,来这里拜神君的人也最多,附近最是热闹。
且不说宫中派人亲来祭祀,就连神保观附近的作坊、书艺局等,也摆上了奇巧新鲜的玩意儿,如球杖、弹弓、弋射、鞍辔、衔勒之类。
五更天开始,便有人抢着来神保观烧头炉香,更有人为此在观中住宿,以求博个彩头。
附近还有各种杂剧和戏耍表演的台子,上竿、趯弄、相扑、小唱、杂扮、商谜、合笙、浪子杂剧、掉刀、迓鼓、道术等样样皆有,从天亮一直演到日落。至晚,还有人表演口吐烟火等技巧,直至深夜结束。
但外面的热闹,却与白玉堂无关。他在家中养伤,无心看这些。
展昭被停职已有月余,人,也像消失了一般。
白玉堂在气头,更不许人在他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
但他倒是对青舒关心有加,没有因展昭的事而苛待她,反倒是,比往常更关心这个小妹妹了,
“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虚伪的兄长,嘴里连一句实话都没有。唉,可惜了一个好姑娘。”
他说这话的时候,子宁、萧华、十三都恍若未闻,谁也不打算接他这个话茬。
白玉堂不问,也不许任何人打听展昭的去向。
还是十三,在萧华的默许下,他悄悄同青舒打听了,但青舒也不知道兄长往何处去了,
“兄长那日夜里去大杂院,他叮嘱我照顾好婆婆,然后便匆匆走了,只道是出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瞧他神色匆匆,像是急着离京,我便没有多问。”
展昭当天便收拾行装,离京往登州去了。
他骑一匹快马,日夜兼程赶赴沙门岛。
这既是包拯的嘱托,也是他最想要做的事:他要去找白家的案子里,唯一一个活着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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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展昭走后,他家附近又多了一些伺机刺探的人。
他因伤不能动,不能自己去动手出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华带人去打退对方,更加心中不乐。
天气越来越热,他也懒懒得没有胃口,刘妈妈特地做了他爱吃的雪霞羹,但他也只尝了两口,便叫十三又拿了下去。
雪霞羹制作极繁琐,需采新鲜的芙蓉花,去了花芯和花蕊,只留花瓣几片,用汤煨了,再同豆腐一起煮了。汤滚过两遍,再放着晾凉了,撒些剩余的新鲜花瓣,碗内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故名雪霞羹。
这道汤清新爽口,不油不腻,有豆腐的鲜嫩,又有芙蓉花的花香气,还有鸡汤的醇香。
刘妈妈天不亮就起来熬汤,花了不少功夫,而白玉堂才喝了两口就不喝了,她有些奇怪,便向萧华唠叨个不停,
“若我说,天气这么热,你们别将他拘在家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一天天的不吃饭,这可不行。不如你们带他到京郊的庄子上去住一阵,避避暑气,也叫他放松几日。”
“刘婶不用替他担心,以后也不必劳心费力的给他做这些繁琐的吃食。饭么,他爱吃不吃,若我说,饿他三天,保管就好了。眼下他腿伤未愈,大夫说了,不叫到处乱走,就让他老实在家里呆着,当磨磨性子吧。”
萧华挽住刘妈妈的手臂,温声安慰她。
而刘妈妈本来就担心,听萧华这样说,又有些心疼,忍不住捶了他两下,忍气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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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华想了想,他取来一壶紫苏酒,用井水先镇了半日,又同子宁一起扶他到水榭亭子里坐了。
果然,瞧着满池的荷花,闻着淡淡的花香气,白玉堂的心情略好了一些。
子宁、萧华陪他一处坐着,二人也不多问,三人将紫苏酒很快就喝光了,萧华又取来两壶早冰好的瑶醽和玉醑,继续陪他一起喝。
直到将几壶酒都喝光了,日渐西斜,白玉堂才开口道,“有些饿了,我想吃槐叶冷陶,二哥三哥陪我一同去吧,十三留下看家。”
子宁轻轻劝道,“你腿伤未好,不便出门,还是十三去买一碗来。刘婶今日做了黄冷团子,还有你喜欢的芥辣瓜儿和薤花茄儿,咱们在家吃饭。”
白玉堂才想起自己行走不便,点了点头,便不作声了。
十三见他应了,赶忙跑出去帮他买槐叶冷陶,萧华则到厨房去准备晚饭。
身边只有子宁一个,白玉堂眼睛突然锐利起来,胸口起伏了几下,忽地抢过桌上一只酒盏,冲着地上狠狠地砸去,将它摔得粉碎。
白玉堂每日被关在家里,本就苦闷,偏这一年夏天酷暑难忍,他又腿上有伤,不便每日沐浴,汗津津地更加难受。他又生性好洁,每日只能用柏叶泡了水,再用汗巾擦拭全身。
接连的不便,再加上家里官司事未了。几桩事加在一起,他越发火大,嘴角生了疮,更不愿出门见人。
这些都比不过展昭的欺骗更令他愤怒。
在白玉堂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欲望,且不必隐瞒。但他厌恶表面道貌岸然,内心里却极尽算计的伪君子,还有官员那副高高在上、满口谎话的嘴脸。
若是遇到这样的人,他宁可痛揍一顿,也不愿与之沾染分毫。
而展昭偏偏却骗了他。
不仅如此,还利用他的信任,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这也是令他最愤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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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宁见白玉堂仍郁结难当,双手有些微微颤抖着,他没有说话,对远处要跑过来的十七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他倒了一盏菊花熟水,“夏日暑热,你这般火气总是不好。你心里的那根刺,究竟是谁种下的,我不说,你自己应该清楚。往日你常笑别人蠢笨,被人利用。但我看,最蠢笨的人却是你自己。”
子宁知道他心里的那根刺是什么,但若想拔出来,只能靠他自己,
“我冷眼瞧着,他不是那样的人,怕是有什么别的缘故。你若还有气,也先将伤养好,不要叫大公子担心。”
子宁轻轻的几句话,挑破了白玉堂心里的刺,
“二哥说的我都明白,如今眼见就要抓到恶人,替兄长报仇了,我不会因一点小事而受影响。但是二哥,欺骗就是欺骗,他若问心无愧,又怎会让我被人利用了去?”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见地,我也不想劝你。但你这副样子,又不好好吃饭,刘婶很是担心。你再有气,再不舒服,也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不要让家里人替你忧心。”
白玉堂低着头,听了子宁的训斥,“二哥,你说的我记下了,你告诉刘婶,我好好的,以后也不会这样让你们担心。”
“只是,他查的那桩事,听起来却有些奇怪。二哥,你想过没有?依韩晚的性格,他眼里只有钱,是决计不敢杀人的,更何况一连十几条人命。我听他说,韩晚在第一次听闻这件事时,也被吓了一跳。这桩事背后应该另有其人,我猜,韩晚应该知道是谁,只是还不敢说出来。”
“我和你三哥也想了几日,六年前这件事我们都不晓得,如果是咱们家的商队,且又有人随行,大公子依礼是要送些礼物,且两边到了地方,也一定会有人送信告知。更不用说,随队死了十几个人,这么大的事,咱们家从没有遇到过。”
听了子宁的话,白玉堂沉思,“每个月两次陆运,且有本地长随跟着,韩晚和郭琇究竟是为了谁运的货?这些货,又是谁来操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