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阿绾还有些担心,怕始皇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说的这些事情他也未必会相信。
谁知,始皇不仅认真听了,竟还就许多细节与她仔细推敲起来。
“你且细说,那铁片如何能藏于发髻而不会被人察觉?”
阿绾见始皇竟然这样问了,心里反而安定下来,索性将自己的发髻解了开来。
她发量极多,又乌黑如云,披散下来更显脖颈纤细。
拾起案上那枚作为证物的铁片,手指灵巧地将长发拢起、盘旋、穿插,不过片刻,便重新绾好了一个简单利落的甲士的单髻,而那枚铁片,已被悄然编入了发髻的之内。
“陛下请看,”她微微侧头,“这样编进去,外表只觉发髻饱满挺括,若非特意探摸发根,绝难察觉。”
因为加入了铁片的支撑,那发髻果然显得格外高耸饱满,衬得她那张尚带稚气的小脸多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庄重,连带着整个人的身量仿佛都挺拔了些许。
始皇的目光从她灵巧的手指移到那异常严肃的甲士发髻上,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大概觉得这情景有些滑稽——讨论如此骇人阴谋,却是一个小女子用这般……实在的演示。
“嗯,倒是个藏匿的好法子。”始皇点点头,甚至还伸手捏了捏阿绾的发髻,直到将手指插进发髻中,才触及到那枚铁片。
显然,此刻他已经完全认可了阿绾的推断与演示,随即开始真正的布局:“既然如此,便依你之计,将计就计。”
他立刻喊了蒙挚、白辰、吕英入帐中议事。
阿绾则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还将那套从贺婆子处借来的、崭新的大红嫁衣郑重其事地捧到了蒙挚面前。
“将军,给!”她仰着脸,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期待与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小小得意,仿佛在说:快穿上让我瞧瞧!
蒙挚刚听始皇简略说完整个“引蛇出洞、扮鬼吓贼”的计划,脸上尚未来得及收敛的凝重,在目光触及那抹刺眼猩红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他素来冷峻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混杂着难以置信、荒谬,以及一种“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的惊愕。
看看嫁衣,又看看眼中闪着光、满脸写着“快穿快穿”的阿绾,再看向御座上显然默许此事的始皇,只觉得额角青筋都隐隐跳动起来。
他……大秦禁军统领,堂堂蒙恬的孙子,蒙家军将领蒙挚,不仅要参与这等装神弄鬼的戏码,还得……穿上嫁衣扮女鬼?!
这小女子不仅猜出了偷金的主谋和手法,竟还想出了如此……令人无言以对的抓人方式。
蒙挚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想出一个更精准的计划出来。但目光只要一落到那大红的嫁衣上的时候,脑子完全不好使了,甚至耳边都听不到始皇在说什么。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件嫁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喏。”
白辰和吕英其实也很是头疼。
他们接到的指令是:换上紧身黑衣,还得在泥浆里滚上几圈,确保每一寸布料都裹满湿泥,为的是在鲛油燃烧的烈焰中穿梭时,能多一层隔热的保护。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无奈——这差事,真是越来越超出他们对“禁军”二字的理解了。
待到一切安排就绪,剩下的,便只待收网。
大帐内,阿绾终于将整个案件的抽丝剥茧、前因后果,连同那个大胆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始皇不时从旁补充关键,蒙挚沉声说明行动细节,白辰、吕英也穿插着印证了假扮“焦尸”与暗中布置的种种。
这一番离奇曲折、环环相扣的叙述下来,不仅李斯、蒙毅、内史腾等重臣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混合着惊愕、恍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后怕,就连亲身经历了参与但毫不知情的严闾,表情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忍不住多瞄了身旁的蒙挚好几眼,嘴角抽动,最终还是没忍住,摸着下巴,嘀咕道:
“末将就说嘛……当时瞧着那‘骊山女鬼’,总觉得……身量也忒高壮了些,那裙子穿在身上……不甚合体。心里还想着,莫非这成了精的山鬼,都是这般……魁梧高大?”
这话也就严闾敢这么直咧咧地说出来。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闷闷的“噗嗤”声,不少人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蒙挚原本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脸,瞬间又黑了下去,他横了严闾一眼,声音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此乃陛下决断,为成大事,不拘小节。”
“是是是,陛下英明!蒙将军……辛苦!”众人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齐声附和。
不过,始皇脸上却未见多少悦色。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严闾身上:“严闾,记住,凡有嫌疑、形迹可疑者,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喏!陛下,末将……”严闾赶紧抱拳应声。
“陛下!”阿绾竟然在此时忽然出声。
她不知何时又跪直了身子,双手紧张地交握着,声音虽轻,却让所有人都愕然转头看向她。
蒙挚眉头紧锁,立刻朝她微微摇头。
阿绾看见了,却抿了抿唇,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此事,关乎人命,还请三思。”
顿了顿,她看了看满帐的寂静,又继续说道,“方士之中……也并非人人皆如余方士那般包藏祸心。他们之中,确有许多人精通天文地理、勘舆风水之术。先前小人在此营中时,便见过不少有真才实学的方士,于骊山大墓的选址、规制、排水防灾等事上,都曾提出过切实有用的谏言,助益良多。若因一人之罪而尽数牵连……恐会寒了有心为朝廷效力者的心,也有损陛下……明察之德。”
谁也没想到,在这尘埃落定、肃清之时,阿绾会说出这样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