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荷彻底懵了。
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理解他的话。
在这之前,她设想过无数种他们可能遇到的场景。
学校,商场,却唯独没想到,他居然会是十年前,在环城乐园遇到的坐在轮椅上的清隽少年。
她目光不自主下移,欲言又止,“那你的腿?”
庄别宴注意到她的目光,摸了下腿,“当时情况特殊,所以坐了一段时间轮椅。”
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解释也是简洁明了,不再掩饰。
可即便如此,曲荷依旧觉得荒谬。
“你,怎么证明?”
庄别宴似乎早已料到,“稍等我一下。”
他起身上了二楼,再次回来时,拳头捏得紧紧的。
庄别宴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还记得这个吗?”
说着,他松开手指,一个钥匙扣垂落下来,在他指间轻轻晃悠。
那是一朵用玉石雕刻出来的小莲花,花瓣舒展,而莲心正中央镶嵌着一弯明月。
两者融合在一起,毫无违和。
而这个,正是十年前她为了庆祝轮椅小哥哥生日,送出去的那个钥匙挂坠。
曲荷之所以对这个钥匙扣印象深刻,也是是因为它的设计独特。
清冷的月和出尘的莲结合,像极了当晚那个看起来孤独的少年。
当时她也是犹豫了好久才把这个钥匙扣送出去。
曲荷接过这枚钥匙扣,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玉石莲花。
触感温润光洁,表面不带一丝划痕瑕疵,可见这些年,他主人的爱惜程度。
她下意识捏紧钥匙扣,坚硬的边缘硌着掌心,细麻的痛感提醒着她一切并非梦境。
事已至此,由不得她不信。
十年前,环城乐园,烟花,他的生日。
一个猜测在心里逐渐清晰。
她问,“留月姐说过,从你十八岁开始,每年生日都会给自己放一场烟花,也是这个原因吗?”
庄别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慢半蹲在她面前,微微仰头看着她,带着无声的虔诚。
“我很幸运,在十八岁生日那年和三十岁生日这年,看到了人生中最美的两场烟花,并且,都是因为同一个女孩。”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色明亮,仿佛有星火在跳跃。
恍惚间,曲荷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夜晚,那场绚烂的烟花,此刻正从他的眼底,盛大地绽放。
庄别宴一眨不眨看着她,目光炽热又专注。
曲荷被盯得耳根发热,伸手拉着他起来。
庄别宴顺势挨着她,在旁边椅子坐下。
曲荷脑袋依旧有些混乱,他刚才那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
她努力理清思绪,“那,这和保险箱里的东西有什么关系?还有你手机上,为什么会有我大一入学时候的照片。”
庄别宴早已料到她问这个,把一张照片放在她摊开的手心。
是上次回渔家渡,他为了收报酬,从她相册里拿走的那个趴在桌子上的拍立得。
曲荷眉心微拧,“什么意思?”
庄别宴指腹轻碰那张照片,“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曲荷想到了自己反复做起的,那个关于童年的梦。
在那个梦里,总有一个面容模糊,坐在轮椅上小男孩,每次想看清他的脸,梦就醒了。
心脏不受控制开始加速,连带着整个胸膛和呼吸都烫了。
“我的梦里,经常出现一个坐轮椅的小男孩,”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但更多的是笃定,“那个人,是你吗?”
庄别宴一直凝视着她,却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他拉过她因为紧张攥成拳头的手,耐心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然后和她十指相扣。
“跟我来。”
他们从一楼走到二楼。
上楼梯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一条时光隧道。
二楼房间的每一个布局都是那样熟悉,走廊尽头的窗户,墙角的旋转书架,甚至扶梯最下面的缺角,每一个都和她脑海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而在走到那个带着两扇窗户的房间时,曲荷脚步顿时停下。
目光径直落在房间里面。
这一眼,似乎跨越了万水千山。
已是傍晚时分,天空被染成淡淡的蓝调。
纱窗半开,晚风吹动窗帘一角,轻轻飘荡。
窗户下面,是一张棕色的木桌,和拍立得上她趴着睡觉的桌子,一模一样。
桌子左上角摆着一个小小的桌面书架,最上面一层摆着一个相框。
曲荷走近几步,看清了里面的照片,里面的小女孩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正是她自己。
她看着那张照片,又和手上的比对,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拍立得?
曲荷心里揣着一肚子问题。
可庄别宴却很快带着她下楼,走到后院。
后院的围墙砌得很高,外围,一棵高大的树延伸着枝丫,绿荫遮掩了后院一角。
“这是?”曲荷看着这棵树,似曾相识。
“杨梅树。”
庄别宴替她回答,声音带着怀念。
回到客厅,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庄别宴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是一份调查文档,被调查人的名字是燕舒。
他手指在文档上的出生年月日栏上点了点。
在看到那行字后,曲荷眼睛瞪大了。
10月18日?
可明明燕舒说她的生日是6月16日,搜索软件上是这个日期。
“五年前,燕舒通过各种渠道,把她对外公开的生日,改成了六月十六日。”
庄别宴的声音在而耳边平静地响起,解开了她的疑惑,“阿荷,保险箱里的所有东西,那个密码,都和燕舒没有关系。六月十六,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越过客厅的窗户,落在了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杨梅树上,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七岁那年暑假,我来到渔家渡的第五天,天气很热。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为了摘树上的杨梅,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转头,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笑意温柔,“不偏不倚,正好摔进我的怀里。那个小女孩很热情,也很调皮。从那以后,几乎每天都会提着一筐杨梅,打着赔罪的名号来找我。”
“她会趴在我旁边桌子上,看我那些根本看不懂的书,会在作业本空白页上画奇形怪状的小燕子。她说‘宴’字太难写了,画只燕子代表我就好了。”
“后来,我被接回庄家,我们慢慢失去联系。直到十年后,在环城乐园,我们再次相遇。”
庄别宴轻轻叹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他看着她,眼神澄澈坦诚,像是要把自己的整颗心都刨出来给她看,“画册上的燕子是你画的,陶瓷燕子是你送给我的离别礼物,保险箱里的一切都和你有关。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关于我过去的一切。”
我的过去,从一开始就写满了你的名字。
事实证明,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
曲荷只是看着他的嘴巴一直张合,每一个字都进了耳朵,但脑袋却一片空白。
大脑里好像装了个机器,因为接收过载,停止思考。
庄别宴看着她迷茫失焦的眼睛,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便起身去倒了杯水。
当冰凉的陶瓷杯碰到掌心,曲荷才回过神。
她看着杯子里荡漾的水波纹,大脑也被这涟漪搅动,慢慢重新启动。
庄别宴说的话,开始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重新组合成一句话。
早在二十年前,他们就认识了。
嘴巴确实有些干燥,她拿起水杯润了润唇瓣。
理智回笼后,又一个问题浮上心头,她抬眼,“为什么,这些记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关于五岁那年的记忆,曲荷脑袋里是空白的。
在家里,连主任和曲老师也很少提起小时候的事情,就连家里的相册,关于那一年也是空缺的。
就连之前做的那个梦,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纱,朦胧虚幻。
她曾经一度以为都是虚假的,全都是臆想出来的童年片段。
直到今天,庄别宴证明那段过往是真实存在过。
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越是用力去想,脑袋深处就会感觉到刺痛,像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在阻止她继续回忆。
每次只要她试图触碰那段记忆,就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庄别宴察觉她不对劲,接过水杯放在桌上,搂着她靠在肩头。
“或许,是过去太久了。”他安慰,却也藏着紧绷。
如果曲荷此刻抬头,或许能发现庄别宴眼里一闪而过的侥幸。
可此刻的她,现在被那片空白记忆搜寻不得而淹没,无力再去探究他眼底更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