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水声淅沥。
老房子没有装洗碗机,一切都需要亲力亲为。
曲荷坐在客厅,目光追随着厨房里那个身影,一遍遍回想着刚才庄别宴说的话。
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圈,停在他的腿上。
对于刚才他说的故事。
她并非全盘接受。
理智上来讲,逻辑似乎说得通,但按照直觉,总有种说不清的不对劲。
她一时说不上来,就像指腹扎了根小刺,不疼,却无法忽视。
庄别宴说,他在庄家宗祠的第五年,一位旁系叔伯因挪用公款被父亲庄毅察觉,当众逐出董事会,颜面尽失。
那人怀恨在心,策划了一场绑架,用年仅七岁的他作为筹码,威胁庄毅让他重回集团。
庄毅爱子心切,没有犹豫,可歹徒出尔反尔,早在汽车刹车上动了手脚。
那人中途下车后,失控的车辆撞上路旁栏杆,广告牌砸落压在他的腿上。好在送医院及时,腿伤并无大碍。
这场绑架让庄毅彻底看清了庄氏内部险恶,他把庄别宴秘密送到渔家渡,养病暂避风头。直到他肃清内部,重新掌权后才把他接回去。
可是庄氏的内斗从未停歇,庄毅不得不要求庄别宴继续以轮椅示人,以此混淆视听,让他们警惕,认为他依旧是个“废人”。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二十三岁的庄留月,用一场商业联姻,让他以去英国治病为借口,才短暂摆脱了庄家的监视。
而他在英国的司机,就是燕舒的父亲。也正因如此,燕舒才有机会拍到一些他在家中的日常照片。
后来,燕舒父亲因车祸去世,庄别宴念旧情,资助她完成后续的学业。他们之间的关系,仅止于此,清清白白。
他解释得条理清晰,天衣无缝,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水流声突然停了。
庄别宴擦干手,一回头,就撞上曲荷探究的目光。
“怎么?”他走向她,声音温和,“还在想那些事吗?”
他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朝她走来。
曲荷看着他走近,逆着光,他的脸庞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朦胧。
奇怪的是,随着他的靠近,梦境里那个小男孩模糊的脸庞,似乎真的清晰了一点点。
“庄别宴,”
“嗯?”他在她面前站定,耐心等待。
“既然我们早就认识,”
她斟酌着用词,锁着他脸上的表情,“为什么领证的时候,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十年前在环城乐园重逢,你也没有和我相认?”
她顿了顿,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怀疑,“你是不是还瞒着我其他什么事?”
如果真相果真如他所说,那为什么要等到东窗事发,才被迫揭晓?
庄别宴单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沉静,没急着回答,只是又喝了口水。
“阿荷,”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我没有在领证时告诉你,没有在十年前相认,甚至没有在更早的时候去寻找你,是因为...”
最后一句话出口时,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既期待着他的答案,又隐隐有些不安,她怕听到的,是另一个谎言。
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海,曲荷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些她读不懂的情绪。
“领证时不说,是怕吓到你。”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像是在斟酌措辞,“那时候你对我还很陌生,甚至带着防备。我怕突然告诉你这些,会让你觉得我别有用心。”
“至于十年前环城乐园那次,我确实认出了你。但那时候我身边到处都是眼线。我不敢认你,更不敢把你牵扯进庄家的浑水里。”
他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伸手想去碰她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又收了回去。
“我不能拿你的安全去冒险,更不敢让你因为我,陷入那些勾心斗角的麻烦里。”
他眼神里的坦诚几乎能把人淹没。
曲荷看着他,她相信他话里的真诚,却总觉得,他没说出口的,还有更多。
只是看着他此刻的眼神,她张了张嘴,却没再追问下去。
回到家,天已经彻底黑了。
连主任坐在客厅看晚间新闻,她说了句“和朋友聊了会天”,就钻进了卧室。
庄别宴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想,她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夜里,她又做起了那个梦。
暖融融的夏日午后,她趴在熟悉的棕色木桌上,握着铅笔,在作业本的边角上画小燕子。
“下次,不可以在我的算术本上画燕子了。”
一道故作清冷,却带着少年稚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小曲荷嘟起嘴巴,委屈巴巴地抬头,“可是你的本子空白太多了。”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男孩,虽然板着小脸,眼神却并不严厉。
他别扭地移开视线,抿了抿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书包里拿出几本崭新的彩色笔记本,塞到她面前。
“这些是我多出来的空白草稿纸,颜色太难看了,我不要了,你要就拿走。”他语气硬邦邦的,视线却偷偷往她脸上瞟。
那些本子的封面上是可爱的小兔子,漂亮的蝴蝶,纸页颜色淡淡的,翻起来还有香味。
小曲荷的眼睛瞬间亮了,惊喜地哇了一声,小手珍惜地摸着封面:“好漂亮的纸啊!有小兔子!还有小蝴蝶!谢谢你,燕子哥哥!”
小男孩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拿起手边的书挡住脸,声音从书后闷闷地传来:“别,别烦我,我要看书了。”
画面突然晃了晃。
昏暗的傍晚,小曲荷抱着彩色本子,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眼巴巴地望着通往外面的小路。
就在这时,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从不远处走来。男人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梦境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
她感觉自己好像掉到了水里,水往鼻子和嘴巴里灌进来,她拼命挣扎,却什么也抓不住。
“唔!”
曲荷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梦里的窒息感还未完全消退,心脏抽着疼。
窗外,天光微熹。
又是那个梦。
但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半。
回想起刚才那个冒冷汗的梦,她思忖着,暗自做了个决定。
她必须找回那段丢失的记忆,无论真相是什么。
天光破晓,巷子里各种早饭摊子支了起来,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庄别宴到了郭叔的早饭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小马扎上的身影。
曲荷手托着下巴,看到他出现,冲他俏皮眨了眨眼,勾了勾手示意他上前。
他唇角不自觉扬起,走上前,在她对面坐下。
“凌晨四点半给我发消息,说有大事要告诉我。阿荷这是,有何指教?约会吗?”他左右看了圈这个热闹的早饭摊,带着纵容的调侃。
曲荷把一碗冒着热气的小馄饨推到他面前,馄饨皮薄如纸,里面的肉馅隐约可见,汤面上撒着葱花和虾皮,香气扑鼻。
“喏,请你吃馄饨,郭叔家的招牌,荠菜鲜肉馅的。”
庄别宴哪能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无事献应勤,想必是有求于他。
他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送入口中。
皮薄馅大,汤汁鲜美,确实不错。
见他吃了,曲荷立刻放下心,身体往前凑了凑,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谈判。
“你看,你既然吃了我的馄饨,按照礼尚往来,肯定是要帮我个忙的,对吧?”
看着她这副理直气壮耍赖的模样,庄别宴眼底的笑意更深,配合地点头:“嗯,阿荷说得对。吃了你的馄饨,自然要为你办事。”
得到肯定,曲荷不再绕圈子。
她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看着他的眼睛,“庄别宴,你有认识靠谱的心理医生吗?最好是擅长催眠治疗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