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真是对不住。”
周如锦低声道歉,将取来的干净衣裳交给沉鱼。
沉鱼换上干净的衣裳走出屋子,院子里只剩周如锦一个人。
沉鱼走近了瞧,周如锦蹲在木盆前刮着鱼鳞。
她头也不抬,“阿玉这个人啊,就是面情软,见人家掉几滴眼泪,就跟着去了,这一家子人也真是没意思,回回白占人便宜。”
“就是刚刚那个潘少儿?”
“可不是,她家的事情,你不知道,”周如锦手上一顿,抬起眼,“其实她现在姓吕。”
“姓吕?”
“她生父姓潘,不过在她幼时就病死了,后来母亲改嫁,嫁给了姓吕的,起初对她们母女倒还好,只是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却没一个是儿子,便开始对她们母女非打即骂,她娘成日家哭,眼睛也不好,这不,估计是她娘又怀上了,才让阿玉过去给看看,可看有什么用呢,生下来若是个女娃,还不是被卖掉?”
周如锦叹了口气。
沉鱼诧异:“卖掉?为何要卖掉?”
周如锦划开鱼肚子,眼皮都不掀一下,“不卖掉,她家哪有钱养活?每回卖完,那姓吕的就去赌坊,不赌个精光哪肯回家?回了家再打骂她们母女,继续逼着少儿娘生儿子,你说说,这种人家,不离他们远点,能行吗?”
沉鱼难以置信。
周如锦抬起胳膊,抹了把额头上溅到的腥咸水点,瞧着沉鱼大惊小怪的样子,有些好笑。
“女郎,你虽在郡公府里当婢女,可人长得白白净净,瞧着跟那大户人家的女郎没什么区别,想来平日听的见的都很是不同,又哪里知道有的人是比草还贱呢?”
说完,周如锦将掏净内脏的鲫鱼,放进清水里冲洗。
沉鱼望着地上血糊糊的一滩,淡淡道:“我已经离开郡公府了。”
“为什么?”
周如锦抬起头来,大为不解。
去年为找女郎救阿玉,她几经托人,打听到安陆王宴请宾客,其中就邀请了宣城郡公。
借着送酒的机会,她顺利混去疱间,又辗转到了席面上。
知道天上住着神仙,可从未见过,便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那天,她不仅见了,还置身其中,这才见识到平民草芥眼中高贵圣洁的云彩,也只不过是神仙脚下肆意踩踏的地毯。
思及此处,周如锦不免忧心,忙问:“女郎,你知道阿玉说的王府在哪儿吗?也不知那贵人脾气如何,阿玉从小性子温吞,只怕做不来打勤献趣的事儿,万一无心得罪了贵人......”
周如锦殷殷望着她,沉鱼无法,只含糊道:“听说,应是不错。”
一块石头落了地,周如锦面上一松,不知想到什么,唇畔又带了笑。
“他能谋个稳定的差事,如何不是件好事呢?也是该为日后打算了,隔壁卢家的二郎,去年成亲,今年孩子都有了......”
周如锦将地上收拾净,又烧火架锅。
熟门熟路的样子,应是平时没少做。
沉鱼默默瞧着,怨不得傅怀玉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四处仍是干干净净,定是周如锦一直在打扫。
“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不用,来者是客,哪能让你动手?”周如锦笑着瞧她一眼,将洗净的鲫鱼放进锅,又问,“女郎,你离开了郡公府,以后有什么打算?”
沉鱼还未说话,萧玄迈进院子。
周如锦两只手往衣服上蹭了蹭,拭干水珠,问:“可是少儿的娘又有了?”
萧玄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见人面色凝重,周如锦追问:“出什么事儿了?”
萧玄望两人一眼,道:“是有身孕,不过,昨晚吕屠户饮醉酒,与少儿娘打了一架,孩子没了,以后也不能再有了。”
周如锦一惊,直叹气。
沉鱼怔怔站了会儿,转身进了医馆。
见状,萧玄忙追上去。
周如锦不明所以。
眼看沉鱼要迈出门,萧玄快步将人拉住。
“女郎,你要去哪儿?”
沉鱼站定,拂开萧玄的手:“这种指着女人生子卖钱的男人,还活着做什么?”
萧玄愣了一愣:“不是,你莫不是要去......”
沉鱼侧过脸冷冷看他:“这种男人不该死吗?”
“该死啊!”
身后,周如锦从后院走了进来,不明白两人话中的意思,只附和道:“这种男人可不就该千刀万剐?”
“是啊,我也这么想的。”沉鱼颔首。
萧玄脸色变了又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锦!”
平地一声惊雷,在医馆门外炸开,炸得屋中三个人一惊,齐齐往门外看。
有包着头巾的中年妇人,左手叉着腰,右手拎着棍,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直冲向周如锦,周如锦被妇人追得东躲西藏,从前屋又跑进后院。
眼看落下来的棍子,砸上周如锦的脊背,妇人咚的一声,摔了过去,躺在地上,指着肇事者,呻吟叫骂。
“你什么人啊?竟敢动手打我!”
“是你先动手。”
沉鱼皱眉看着妇人。
生怕沉鱼再动手,萧玄拦在她面前,低声解释,“女郎,她是阿锦的母亲......”
周如锦扶起骂骂咧咧的妇人,歉意地看向沉鱼,“女郎,都是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妇人一听,瞪着眼睛打量一遍小院,待瞧见锅中炖煮的鱼汤,手指狠狠戳向周如锦的脑门。
“我说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到底是姓周还是姓傅啊,怎么一天到晚往这破医馆钻,这姓傅的究竟给了你多少钱,雇你给他缝缝补补、做吃做喝?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成日与这么一个穷酸货搅在一起,算个什么事儿啊,你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街坊邻里瞧见了,整日拿你当笑话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阿母......”周如锦眼圈红了,羞惭得低下头。
骂完了周如锦,她转头又指向萧玄。
“我说傅小郎君啊,你可真是出息啊!一天到晚蹭吃蹭喝,还要不要脸啊?”妇人扬起下巴,砸着嘴,满目鄙夷,“别以为顶个漂亮脸蛋,说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哄得小姑子心甘情愿给你倒贴,你这种货色我见得多了,你能骗得了阿锦,可骗不了我!你若还把自己当个男人看,就离我家阿锦远一点,也算是给你早死的父母积德了!”
转眸瞧见沉鱼,冷笑着轻啧几声,“阿锦,你瞧见没,阿母可说错了?骗你一个还不够,这又领回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