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漠北的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卷起戈壁滩上的黄沙,天地间一片昏黄。突厥主力大军如黑云压境,再次兵临雁门关外,营帐连绵数十里,炊烟袅袅,空气中隐约飘来牛羊肉炙烤时特有的、混合着孜然等香料的浓郁气味。周军大营内,气氛凝重,太子澹台烬正与一众将领在中军帅帐内紧急商议御敌之策。
沙盘上,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密密麻麻,形势不容乐观。太子身披银甲,眉宇紧锁,指尖在代表潞城险隘的模型上轻轻敲击,正欲部署一支奇兵迂回侧翼。然而,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达命令的刹那,帐外一阵狂风猛地掀开帐帘,不仅灌入了刺骨的寒气,更裹挟着远处突厥营地里飘来的、极其浓烈的烧烤香料气息,直扑太子面门!
那味道对于常人而言或许只是有些刺激,但对于自幼患有严重过敏性鼻炎的澹台烬来说,不啻于一道猛药。只见他脸色骤变,鼻翼剧烈翕动,眼眶瞬间泛红,下一个瞬间——
“阿——嚏!!!”
一声石破天惊的喷嚏,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其声浪之巨,竟震得头顶的帅旗猎猎狂舞,案几上的茶杯嗡嗡作响,连沙盘上的小旗都倒伏了一片。这还不止,一股强劲的气流以太子为中心猛地扩散开去,竟将三里外正在叫阵的突厥先锋骑兵的皮帽都掀飞了好几顶!
“殿下?!您无恙乎?”帐内众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老将军慌忙递上丝帕,亲卫紧张地按住刀柄,还以为遭到了什么隐秘的袭击。
太子澹台烬狼狈地接过帕子,掩住通红发痒的鼻子,眼眶含泪(纯粹是生理反应),无奈地苦笑道:“无妨…咳咳…乃是老四新为孤调配的防过敏香囊,药性…药性似乎过于刚猛了些,遇此浓烈气味,引发了连锁反应。”
原来,老四澹台鹊见兄长深受过敏之苦,尤其担忧在战阵之上因此分神受累,便发下宏愿,要根治此疾。他翻遍了南宫氏遗留的医药典籍,结合自己对药性的理解,别出心裁地制定了一套“以毒攻毒”的疗法。他精心配制了一种特制香囊,内里填充了数十种气味浓烈、甚至略带刺激性的药材粉末,意图让太子的鼻腔逐渐适应并抵抗各种异味侵袭。初衷虽好,却万万没料到,今日会与突厥人烧烤时酷爱的大量孜然等香料狭路相逢,药性叠加刺激之下,竟产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效果。
帐外,突厥先锋大将正骂得起劲,忽见周军帅帐方向传来异响,接着一股怪风袭来,自家帽子不翼而飞,正自惊疑不定,却见周军阵型微动,似乎并无冲锋迹象。他定了定神,重整旗鼓,吸足一口气,准备用更恶毒的语言继续叫骂,试图激怒周军出战。
帅帐内,太子刚缓过一口气,强忍着鼻腔内又痒又麻的感觉,准备继续刚才被打断的部署。他清了清嗓子,面向众将,开口道:“诸位,方才所言侧翼迂回之事……”
话音未落,那股孜然味借着风势,再次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浓烈!
“阿嚏!阿嚏!!阿——嚏——!!!”
一连三个喷嚏,如同连珠炮般炸响,一声比一声猛烈,一声比一声悠长!这一次,效果更是惊人。肉眼几乎可见的音波气浪呈扇形向前方扩散,卷起地上的沙石草屑,如同无形的巨掌拍向突厥阵前。突厥军阵前排的战马何曾经历过这等“声波攻击”,顿时受惊,希津津长嘶着人立而起,或是胡乱蹦跳,阵型瞬间大乱。那位正在叫阵的先锋将最是倒霉,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受惊的坐骑猛地甩了出去,不偏不倚,一头栽进了后方随军伙夫堆放香料调料的车筐里,弄得满头满身都是红红黄黄的粉末,狼狈不堪。
“妖术!周军太子会口吐雷霆!”侥幸未坠马的突厥骑兵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阵型,纷纷调转马头,狂奔回营,将这天方夜谭般的消息散播开来。一时间,突厥营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消息传到突厥可汗耳中,他先是震怒,斥责部下胡言乱语,但接连几批逃兵都信誓旦旦地描述那可怕的“喷嚏雷霆”,不由得他不信。可汗生性多疑,又笃信长生天与各种神秘力量,心中惊疑不定:“莫非周室得了什么妖人相助,或是太子真有什么神通?”为稳定军心,也为一探究竟,他决定次日亲自披挂上阵,督战观阵。
翌日,两军再次对垒。可汗端坐于华丽王旗之下,远远眺望周军阵势,只见旌旗招展,阵列森严,并无可疑之处。他心中稍安,正欲下令擂鼓进攻,忽见周军帅旗之下,那位身着银甲的太子朝自己这个方向望来。可汗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貂绒大氅,以示威严,王旗的旗杆顶端,也按照传统,绑着一束象征勇武的白狼尾。
就是这狼尾和貂绒的气息,随风飘入澹台烬的鼻腔!虽然距离尚远,气味极淡,但对于此刻鼻腔敏感度被老四的药囊提升到极致的太子来说,已然足够。
“阿嚏!阿嚏!阿——嚏——!!!”
又是一连五个响亮无比的喷嚏,如同疾风骤雨!这一次,喷嚏激起的气流更甚,卷起地上的尘土沙石,化作一道小型的沙尘暴,劈头盖脸地朝突厥可汗的王旗方向扑去。可汗只觉得一股强风夹杂着腥膻之气扑面而来,吹得他睁不开眼,头上的金冠歪斜,精心打理的胡须沾满了沙土,那件珍贵的貂绒大氅更是沾满了草屑、尘土,甚至…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带着药味的湿漉漉的痕迹(或许是太子喷嚏时飞溅的极细微水汽混合了空气中的杂质),显得狼狈不堪。
“太子神威!喷嚏震天,横扫千军!”老五澹台铢不知何时爬上了了望台,手里拎着一面铜锣,敲得震天响,扯着嗓子大声呐喊,极尽渲染之能事。周军将士见状,虽感诡异,但也觉士气大振,纷纷跟着呐喊起来,声震四野。
突厥可汗又惊又怒,更是觉得邪门无比,颜面尽失。他再也无心恋战,在亲卫的簇拥下,仓皇退回大营。当夜,突厥大军竟拔营后撤三十里,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治疗鼻塞和惊悸的草药气味,也不知是军医所开,还是士兵们自行找来的偏方。
周军大营内,太子澹台烬卸去盔甲,正用浸了冰水的帕子敷在红肿的鼻子上,缓解那难以忍受的痒意。他望着铜镜中自己通红的鼻尖和含泪的眼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时,妹妹澹台星举着那方沉甸甸的虎符,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哥哥。
也许是模仿,也许是巧合,小丫头忽然也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奶声奶气地学了一声:“阿、阿秋!”她小手一抖,那沉重的虎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太子忍俊不禁,弯腰拾起虎符,却意外发现虎符上澹台星平日啃咬的牙印缝隙里,竟然卡着几粒黄褐色的、散发着熟悉气味的孜然粒!他心中一动,立刻召来老四。
老四澹台鹊仔细检查了那几粒孜然,又凑近闻了闻虎符上残留的气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并非偶然!定是突厥人将磨碎的香料,混合某种粘合剂,涂抹在箭镞或兵器上!或许是为了祈求神灵庇佑,或许是想用气味干扰我军战马,甚至…可能想利用殿下您的过敏体质!”这个发现,让之前的“意外”蒙上了一层更为复杂的色彩。
自此之后,两军阵前形成了一种诡异而默契的局面:每当突厥军队远远望见周军的帅旗,尤其是太子麾盖,士兵们便会下意识地捂住口鼻,面露警惕之色,冲锋的势头也往往因此减缓。而周军这边,则在阵前架起大锅,终日熬煮着老四特制的、气味清冽的防过敏汤药,既为太子备用,那药香似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中和随风飘来的香料气味。
这种古怪的平衡,直到某日被一个更小的身影打破。澹台星趁着乳母不注意,爬到了演武场边缘的高台上,正好一队突厥使节前来试探性地交涉。小丫头看着下面那些穿着异域服装、留着大胡子的人,觉得新奇,恰巧一阵风又送来了他们身上浓郁的羊膻和香料味,她小鼻子一皱,打了个奶声奶气的喷嚏:“阿嚏!”
声音不大,却清脆异常。在场的突厥使节本就心怀鬼胎,对周军的“喷嚏神通”疑神疑鬼,此刻亲眼见到这位被传为“祥瑞”的小郡主也打了喷嚏,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为首者当场就跪了下来,以头触地,用突厥语高呼:“长生天息怒!狼神降罪了!祥瑞显灵,警示我等了!”
这场面,让周军将士面面相觑,继而忍俊不禁。风掠过辕门,带着一丝初冬的寒意。太子澹台烬将妹妹抱在怀里,用她之前学着宫女们的样子、笨拙地给他绣的兔毛手笼暖着她的手,望着远处突厥营地隐约的灯火,低声嘀咕了一句,唯有怀中的小娃娃听得见:“其实…撇开过敏不说,闻见这孜然味,本宫现在还真有点…想吃烤羊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