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叟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那份沉甸甸的关切与无声的警告却似乎还萦绕在空气中。宋清雁站在原地,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暖意。她不傻,药叟那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她早已摸透。他今日特意支开她与沈淮川说的那番话,必然是为了她。
嘴硬心软。
“嗯。”宋清雁低低应了一声,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都知道的,他其实很担心我。”
沈淮川侧目看她,她的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柔和又带着点迷茫。他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一缕被风吹到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明日府里不清净,你想去哪里散心?”他问,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宋清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怔了一下。她想了想,得出了结论。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或许能让她彻底死心,或许能让她下定决心扎根于此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沈淮川,“我想去一趟护国寺。”
沈淮川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眸色微沉。他记得自己明确禁止过她去那里。但看着她眼中那并非任性、而是带着某种沉重决然的神色,他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去见玄苦?”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宋清雁没有隐瞒,“有些事,我想当面问个明白。”
沈淮川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看到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让阿亦带人跟着你。日落之前,必须回府。”
这便是同意了。
翌日上午,马车驶向了城外的护国寺。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寺中香客不多,显得格外清静。宋清雁让春桃和随行的侍卫在寺前等候,沿着记忆中的路径,走向后方玄苦大师清修的那处僻静禅院。
禅院的门虚掩着。宋清雁独自一人走了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玄苦大师正坐在院中的蒲团上打坐,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她,老和尚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目光平和地朝她微微颔首,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阿弥陀佛,王妃来了。”他的声音苍老却温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宋清雁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打扰大师清修了。”
“无妨。”玄苦示意她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娘娘心有惑,老衲若能解之一二,亦是功德。”
宋清雁在他对面坐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玄苦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慈和通透。
终于,宋清雁组织好了语言,直视着玄苦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大师,您上次说,异星临世,魂兮归来,各有其道。清雁愚钝,今日冒昧前来,只想问个明白。我来的那条道,还回得去吗?”
禅院内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玄苦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并无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了然。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磐石,敲击在宋清雁的心上:“娘娘,执念如渊,易生心魔。您来的那条道,已然断了。”
宋清雁心下其实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玄苦垂下眼睑,拨动手中的佛珠,声音平静无波:“您在来的那个世界,已然身死。肉身既殒,魂魄无归,如何还能回得去?那方世界于您而言已经触不可及了。您的道在此间,不在彼处。更何况您今日来,也没有抱着回去的心不是么?您的心已经有了安处。”
宋清雁没说话。
确实如此。她今日来不也只是求个最终的结果么。
她刚打算走,玄苦道,“您过些日子去蜀地,或许我们之后也不会见面,不如手谈一局如何。”
宋清雁想了想,“我不会下围棋。”
“无事。按照您的规矩来。”玄苦很温和的展开棋盘,“请吧。”
宋清雁想了想,问,“五子棋可以吗?”
与此同时,淮王府书房内,气氛却陡然降至冰点。
日头已渐渐西斜,窗棂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沈淮川负手立在窗前,面上看似平静,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阿亦垂首肃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什么时辰了?”沈淮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平日更低沉几分。
“回王爷,申时三刻了。”阿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早已过了“一会儿”的范畴。
沈淮川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窗外庭院中那棵纹丝不动的石榴树,仿佛能透过重重屋宇,看到城外那座香火鼎盛的寺庙。
她去了太久。
一个荒谬却尖锐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猝不及防地钻入他的脑海,疯狂滋长。她是不是走了?
玄苦那个老和尚,神通莫测,能一眼看穿她的来历,难道就没有送她回去的法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瞬间,恐慌攫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冰冷刺骨的夜晚,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东西从指缝中流失,却无能为力。
她那么想回去。那个他完全不了解、却让她魂牵梦萦的世界。她曾无数次在睡梦中呓语着“回家”。她此刻是不是正欣喜若狂?是不是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药叟的警告言犹在耳:“……日后若有个万一……你让她怎么办?”他当时回答得斩钉截铁,自信能掌控一切。可若她是以这种彻底消失的方式离开他该如何掌控,去何处寻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暴戾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发现自己竟不敢想下去。那种可能性带来的空洞和冰冷,远比任何毒发时的痛苦更令人恐惧。
“备马。”他忽然转身,声音嘶哑,眼底是翻涌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墨色风暴。他不能再等下去,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亲自去确认。哪怕将那座寺庙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到她,或者,确认她已不在。
就在他周身气息骤冷,即将迈步而出的瞬间,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沈淮川?”宋清雁推开门,看到屋内气氛凝滞,沈淮川脸色难看地站在窗前,阿亦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