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棂,我正将最后一枚发簪插进发髻,门外便传来脚步声。两名宫人垂首立在檐下,手中捧着朱漆托盘,上覆明黄锦缎。
“沈医女,公主有召。”
我指尖一顿,袖中冰针微颤。昨夜胎记灼热未散,此刻又逢传唤,来得太过凑巧。我抬眼看向那托盘——锦缎一角露出半截玉牌,纹路似火非火,与药王谷主遗留的图样隐隐相合。
“可是灵汐公主亲命?”
宫人不答,只将托盘举高三分。这是催促,也是试探。
我收回手,整了整衣袖,“既然是公主令谕,臣女不敢违逆。”
轿辇行得极缓,穿过三重宫门,最终停在一处偏殿外。此处远离紫宸正院,四周静得出奇,连檐角铜铃都未曾晃动。我自行下了轿,脚踏青砖时,心口冰纹忽地一缩,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殿内焚着香,气味却不似寻常安神之物,倒像是……烧尽的草木灰混着铁锈。我抬步迈进,只见中央挖出一方池子,池中盛满暗红液体,表面浮着薄薄一层雾气,竟不散。
灵汐公主坐在池畔石凳上,一身绯色长裙拖曳于地,袖口金线绣着飞焰纹。她抬眸看我,目光如刀锋扫过脸颊。
“你来了。”
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
我俯身行礼,“臣女沈清辞,奉召觐见。”
她没让我起身,反而伸手探入池中,搅动那血水。一圈涟漪荡开,雾气随之翻涌,竟凝成细丝般的红线,在空中悬停片刻才缓缓消散。
“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盯着那红线,喉间泛起一丝腥甜。丹田里的冰核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回公主,臣女不知。”
“这池中之血,取自百名火脉童女,炼七日七夜而成。”她收回手,指尖滴落一串血珠,落在池面无声无息,“凡近者,若非火命血脉,必受反噬呕血而退。可你站在这里,呼吸平稳,经脉未乱——甚至,你的寒毒,正在缓解。”
我心头一紧。
果然,她已察觉。
她忽然起身,几步逼近,一手猛地扣住我手腕。肌肤相触刹那,她指腹竟滚烫如炭,而我腕上皮肤却结出一层薄霜。
“你的血……为何能解我体内之毒?”
这话如雷贯耳。
她不是问我能否解毒,而是质问“为何能”。
我猛地抬头,“公主此言差矣。臣女所中乃冰魄散,天下唯火命心头血可解。若说解毒,也该是公主之血于我有用,怎会颠倒因果?”
她瞳孔微缩,手上力道未松,“那你告诉我,为何你靠近血池,寒毒便止?为何你脉象虽寒,却无衰败之象?太乙真人收你为徒时,究竟说过什么?”
最后几句,几乎是逼问。
我冷笑一声,反手拂开她手腕,“公主若信不过臣女,大可另请高明。何必设此血池,行此诡测?”
话音未落,我暗中运起玄火诀残息,借袖摆遮掩,指尖轻弹,一道微不可察的热流射向池面。那血水顿时泛起波澜,雾气骤然升腾,缠绕成扭曲的影状,似有怒吼之声从池底传出。
灵汐公主脸色微变,后退半步。
“你看,”我冷声道,“并非我有何异,而是这池子本就不稳。百名童女强行抽血,怨气积聚,早已失衡。公主以身为引,日日浸泡其中,恐怕伤的不只是外邪,更是自身根基。”
她盯着我,眼神复杂。
就在此时,殿外急促脚步响起,一名小太监跌撞闯入,跪地喘息:“启、启禀公主!御殿急报,陛下突觉心绞,吐血不止,太医院束手无策,正召各方医者入诊!”
殿内一时寂静。
灵汐公主眉头紧锁,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在权衡利弊。
我顺势退后一步,拱手道:“若陛下有恙,臣愿即刻前往太医院效力。”
她终于开口:“去吧。”
声音平静,却藏不住一丝波动。我转身欲走,忽听她低语一句:“你不必急于证明清白。真正藏得住秘密的人,从不会否认自己拥有秘密。”
我没回头,只应了一声“是”,便迈步而出。
临出门槛时,我眼角余光瞥见她重新坐回池边,右手缓缓浸入血水。那血竟不再沸腾,反而如温顺溪流般缠绕其臂,顺着肌肤向上蔓延,直至肩头,勾勒出一枚火焰形印记。
与苏青鸾左臂上的火纹,位置相同,形态相似,却又更为深沉。
我攥紧袖中冰针,脚步未停。
穿廊过院时,风忽然转冷。我走过一座拱桥,桥下流水幽暗,倒映出我的面容——苍白,瘦削,眉心一道淡青色纹路若隐若现。
那是寒毒深入骨髓的征兆。
可就在那一瞬,倒影中的我,耳后似乎闪过一道金光。极短,极快,像是一只鸟展翅掠过水面。
我停下脚步。
桥下水流依旧,倒影恢复如常。
但我清楚,那不是错觉。
胎记在回应什么。
远处钟声响起,三长两短,是帝王病危的紧急示号。我加快步伐,随引路太监转入御道。沿途宫灯次第点亮,照得汉白玉阶泛出冷光。
拐过一道月洞门,前方便是御殿偏厢。
太监撩开帘子,“沈医女,请。”
我抬脚跨入门槛。
殿内药味浓重,几名太医围在床前低声商议,皇帝面色灰败,唇角尚带血痕。一名老太医正欲施针,手刚抬起,针尖竟结出细小冰晶。
我皱眉上前。
“换金针,九分长,熏艾三遍。”
老太医愕然回头,“你是何人?”
“沈清辞。”我直视他,“现在,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