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仙台上,清虚子那句“结成同盟,共抗‘虚无’”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然而,这浪涛并非汹涌澎湃,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着无数复杂情绪的暗流。
空气仿佛变得更加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罗刹与清虚子之间来回逡巡,等待着幽冥魔尊的回应。这不仅仅是两个势力首领的对话,更可能决定着未来三界的格局与命运。
罗刹血玉般的眼眸深不见底,其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审视万物的冷漠,看着微微躬身、神情恳切而决绝的清虚子。他怀中的小满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安地动了动,小手揪紧了爹爹的衣襟。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被拉长。
良久,罗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喜怒:“同盟?”
他微微抬眸,目光扫过脸色阴晴不定的奎木郎,扫过那些眼神中依旧残留着怀疑与恐惧的人间修士,最终落回清虚子身上。
“就凭你们这些……连本尊女儿都分辨不清是正是邪,被区区表象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乌合之众?”
话语中的讥讽与不屑,如同冰锥,刺得清虚子身后几位脾气火爆的长老脸色涨红,却又无法反驳。事实胜于雄辩,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在刚刚揭示的真相面前,显得何其愚蠢。
清虚子脸上苦涩更浓,但他并未退缩,腰杆反而挺直了些,目光迎向罗刹:“正因为此前我等皆因无知而犯错,险些酿成大祸,才更知团结之必要!‘虚无’之威胁,远超幽冥与人间的宿怨。若待其真正复苏,席卷三界,届时无论仙、魔、人,皆在劫难逃!罗刹道友实力通天,或可自保,但令嫒呢?这幽冥万魔呢?这人间亿兆生灵呢?岂能独善其身?”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痛:“非是贫道妄自菲薄,而是深知,唯有集合三界之力,方有一线生机!我蜀山愿为此盟,奉上古籍秘辛,开放部分秘境资源,并……承诺在对抗‘虚无’期间,绝不对幽冥出手,且愿提供力所能及之援助!”
这番表态,已然将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蜀山万年来从未有过的让步。
罗刹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女儿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拂过。他自然清楚“虚无”的可怕,那是连全盛时期的曦光神域都能摧毁的远古黑暗。他独力再强,也难保万全,尤其是在需要分心保护小满的情况下。蜀山的底蕴,尤其是那些关于上古的记载和某些特殊阵法、法宝,或许在对抗“虚无”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但,信任?那是世间最可笑的东西。
“本尊,不信你。”罗刹直言不讳,血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更不信天界。”
他目光转向奎木郎,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尤其是他。”
奎木郎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凛,色厉内荏地喝道:“魔头!天界岂会与尔等邪魔为伍!清虚子,你莫要自误!”
清虚子眉头紧锁,正要再言。
就在这时,一直被罗刹护在怀里的小满,似乎被奎木郎那尖锐的声音吓到,又或许是觉得那“亮亮叔叔”实在太吵,她皱着小眉头,仰起脸对罗刹说:“爹爹,那个叔叔好吵呀……我们回家好不好?小满想回家……”
软糯的童音,带着一丝委屈和疲惫,在这剑拔弩张的场合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家……
这两个字,让罗刹冰冷的目光微微一动。他低头看着女儿有些困倦的小脸,心中的杀意与权衡,似乎被某种更柔软的东西悄然覆盖。
他再次抬头看向清虚子,语气依旧淡漠,却不再是最初的纯粹拒绝:“同盟,可以。”
清虚子眼中刚闪过一丝希望,罗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紧。
“但,非是与蜀山,亦非与天界。”罗刹血眸扫过全场,“只是本尊,与你清虚子个人,达成暂时的、仅限于应对‘虚无’此一目标的……合作协议。”
他话语中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冰冷而现实。
“在此期间,”罗刹继续道,条件苛刻,“蜀山需立刻撤回所有针对幽冥与本尊女儿的通缉令及敌对行动。开放你派所有关于上古神域及‘虚无’的典籍记载,供本尊查阅。此次参与围攻山谷、惊吓吾女的各派,需拿出诚意,赔偿幽冥损失。至于天界……”
他看向奎木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若愿参与,便拿出实际代价,并以此人(指奎木郎)之首级,作为初步诚意。若不愿,便滚出此界,他日‘虚无’降临,休怪本尊袖手旁观。”
条件一出,满场哗然!
尤其是要求奎木郎首级这一条,简直是将天界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狂妄!”奎木郎气得浑身发抖,险些从仙辇上栽下来,“清虚子!你若敢答应此等丧权条件,便是与整个天界为敌!”
清虚子脸色也是变幻不定。罗刹的条件极其苛刻,尤其是针对天界部分,几乎是不可能答应的。但这或许是眼下唯一能争取到合作的机会……
就在局面再次陷入僵持之际,一直旁观的司晨,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奎木郎和天界众人方向,大声道:“星君!属下认为,魔尊……罗刹阁下所言,虽不中听,却……却有其道理!‘虚无’威胁乃三界公敌,优先级应高于一切内部恩怨!天界作为三界表率,更应以大局为重!至于赔偿与……呃,诚意,可以商议!但合作,势在必行啊!”
他这番话,几乎是公然忤逆奎木郎,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奎木郎指着司晨,手指颤抖,气得说不出话:“你……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司晨却梗着脖子,一脸“我为真理献身”的执拗。
清虚子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又看看面无表情、显然不会再做退让的罗刹,再看看怀中抱着女儿、杀意引而不发的魔尊,心中终于做出了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暴怒的奎木郎,目光坚定地看向罗刹:“好!贫道……以个人身份,应下此约!蜀山即刻起,单方面撤销对阁下及令嫒的一切通缉与敌对行动,开放相关古籍,并负责协调各派,对幽冥做出赔偿!至于天界之意……”
他顿了顿,沉声道:“贫道会尽力斡旋,但无法保证。对抗‘虚无’之事,我人间界与幽冥,可先行一步!”
这已是清虚子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他以个人名义承担了所有风险,为蜀山,也为三界,争取到了一个看似不平等,却可能是唯一生机的机会。
罗刹盯着清虚子看了许久,仿佛要透过他的躯壳,看清其灵魂深处的真实想法。
最终,他微微颔首。
没有誓言,没有契约,只有一句冰冷的确认:
“记住你的话。”
一场基于绝对实力与残酷现实、毫无温情可言、仅仅针对外部威胁的临时合作,就在这昆仑之巅,以一种极其古怪而脆弱的方式,初步达成。
没有欢呼,没有握手,只有更加沉重的压力与未知的前路。
罗刹不再停留,抱着已经开始打哈欠的小满,转身便欲撕裂空间离去。
清虚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道:“罗刹道友,关于令嫒的灵体与那玉佩……若有需要,蜀山秘藏中或有温和引导之法,或可相助。”
罗刹脚步未停,只有淡漠的声音随风传来:
“本尊的女儿,本尊自会教导。”
话音未落,空间扭曲,魔气消散,幽冥一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接引仙台。
留下的,是心思各异的众人,一个暴怒的天界星君,一个信念动摇的正道领袖,以及一个刚刚萌芽、不知能持续多久的、脆弱无比的临时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