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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碗。”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雾盈的手指指向地上摔成两半的盖碗。

花亦泠有些诧异地看了雾盈一眼,用帕子将盖碗碎片包起。

时漾站在门口,抱臂冷眼,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粉末已经融化,实在难查。”花亦泠眉眼间含着歉意,“不过这香气,与我印象中的曼陀罗花粉,极为相似。”

“无妨。”雾盈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初步的推断,不过还需要确切的证据。

魏郁荣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行了,诸位都散了吧。”雾盈故作轻松地甩了甩袖子,率领璇玑阁的一群人走出了屋子。

雾盈下楼梯的时候故意慢了几步,走在宋容暄身前,宋容暄察觉到他有话与自己说,推开自己的房门,给雾盈递了个眼色。

“干什么?”

“你不是有话跟我说?”

雾盈的脚步一滞,想不到他竟然什么都看得出来。心虚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啊,我恰好想起来......”

“进来,小心隔墙有耳。”

雾盈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坐在木凳上。

“那人要杀的是你。”雾盈率先开口,语气笃定。

“嗯。”宋容暄不置可否,神色平静,恍若未闻。

“你这什么反应?”雾盈恨不得把他天灵盖掀开,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人家都要把你毒死,哦不,是你要发疯跳楼摔死了。”

他都不在意自己的性命,自己瞎操心什么?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一想到宋容暄有疯癫跳楼摔死的可能,雾盈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若是死,最起码也得死得体面些,而不是......

“你要是疯了,摔死了,谁帮我查案?”雾盈越发找到了理由,有恃无恐,杏眸圆睁,“就这么提心吊胆的不是办法,总得把他揪出来,名正言顺地......”

话说到这里,雾盈却张张口,没话可说,若真是那个人,肯定是不能送南越官府的,东淮那边......倒是可以以刺杀朝廷命官之名问罪,可是这一来二去变数太多,她耽误不起。

如此看来,只有杀了他最省事。

雾盈的眼睛微眯,杀机毕露。

“除了那盖碗,还有什么疑点?”宋容暄抬眸看向雾盈。

“别的......”雾盈忽然又想到什么,“你这药只有左誉齐烨经手吗?别人有没有机会接触到?”

“应当是没有。”宋容暄咳嗽了一声,“进来吧。”

两个在门外鬼鬼祟祟偷听的侍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侯爷。

“你们俩还不快说。”雾盈白了他们一眼,两个人顿时战战兢兢,怎么看起来,柳姑娘比侯爷还严厉一些。

“昨日我去给侯爷送药,发现侯爷还没回来,就去......”

说到这里,齐烨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惴惴不安地瞟了雾盈一眼。

“去哪儿?”雾盈没容得他支吾过去,直直盯着他,逼他吐出后半句。

“去......去柳姑娘房中看了一下。”

雾盈的脑子嗡嗡了两下,合着这锅甩到她头上了是吧?

左誉忙往回找补:“齐烨的意思是说,去看看柳姑娘回没回来,不是说......侯爷在姑娘房中。”

呵呵,越描越黑。

宋容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雾盈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从我的房间看一眼再回来,用不了多久,他根本没时间进来换茶盏再出去。”雾盈托腮沉思,“除非,他一直都躲在这里,等着齐烨进来。”

说罢,她环视四周,然后缓缓踱到屏风后,屏风后的情景一览无余。可这屏风是透光的,只要有人站在后头就能展现出影影绰绰的轮廓,想来也是藏不住人的。

可是宋容暄的床榻比较高,底下也是能钻进去一个人的,雾盈站到靠窗的那侧,俯身朝里望去,只看了一眼,她便扶着膝盖站起来,唇角微扬:“他应该是藏在这里。”

“这便奇了,我记得侯爷出门一向是锁门的,”雾盈眉峰一挑,“我说的不错吧?”

“他也不一定要走门。”宋容暄一哂,望向窗户,慢慢悠悠地端起一茶盏,默默呷了一口。

“咱还是……”雾盈凑到宋容暄耳边,低低将自己的计划复述了一遍,眉眼灵动,朝他笑道,“侯爷觉得如何?”

“你就没什么新鲜花样?”宋容暄唇边漾开一抹淡然的笑。

“招数不在多,在精,你懂什么。”雾盈抱臂白了他一眼,“从前你听我的,不就真抓到了?”

“那你怎么不说,我差点死在宣德殿?”

雾盈气得跳起来:“你还真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是吧?”

一言不合又要大打出手,左誉太阳穴突突直跳,赶忙上前劝道,“二位还是收拾收拾吧,一会暮遮城的衙役来问话,可有的忙呢。”

“老板已经报官了?”雾盈诧异道。

“是啊,”左誉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情,不报官才有些奇怪。”

雾盈想要尽快侦破此案,就需用她的方法行事,可暮遮城的官差又不一定听她的——倒是有些麻烦。

“还得演得像样。”雾盈长叹一声,“赶紧准备准备,免得一会穿帮。”

“等等。”宋容暄忽然叫住她。

“什么事?”

“有样东西,你应该用得上。”宋容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制的小盒子,一按机关,一排整整齐齐的针呈现在她面前。

雾盈在看到木盒子的同时脊背紧绷,质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怎么会有?”宋容暄失笑,“这是我研究出来的东西。”

他本来想说柳潇然向他讨要过,后来才知道是给雾盈的及笄礼,但斯人已逝,恐怕又勾起她的愁绪来,于是将后半句咽回肚子里。

“那......”雾盈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袖口,那里也藏着一个从尺寸到材质都一模一样的木盒子。

“这针......”雾盈迟疑道,“有什么不同吗?”

“你手上那个,只能让人昏迷,可没办法杀人。”宋容暄轻轻一勾唇角。

朝霞披在暮遮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一队官差顺着长街匆匆赶往客栈,将整个客栈大堂团团围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的男人操着一口生硬的南越官话问道。

他的白色帽沿上缀满银铃铛,一走动就四下摇晃,看起来是伽罗族的传统服饰。

“小人也不知,小人夜里睡得好好的,天快亮的时候,听到咕咚一声巨响,连忙出来一看,这位客官......已经摔死了。”老板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人,肩上搭着块白手巾。

头一回看人死得这么惨,老板也是面如死灰。

“当时谁在他身边?”

“小女在他身边,”雾盈赶紧上前一步,泪凝于睫,期期艾艾道,“小女住在他隔壁,听到他屋中有脚步声,就出来看看,不料我刚出门就看见步先生冲出屋子,小女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看见他跳了下去......”

围观众人皆是惊骇万分,面面相觑。而璇玑阁的几人,因为得了雾盈的吩咐,都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你是说,他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衙役眯着眼问。

“小女还没说完,”雾盈揉了揉猩红的眼睛,“我回头一看,看见一个人匆匆跑下楼,就是他!”

雾盈骤然回头,无比笃定地伸出手指,指向一个陌生人的方向。

他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慌乱,急忙扭头往酒楼的后院跑去。

一帮衙役就等着这一刻,不等头目吩咐,就一窝蜂朝后院涌去。

那人如同瓮中之鳖,想要踩着墙角的箩筐窜上去,可是措不及防,箩筐散落一地,他几下就被擒住,五花大绑起来。

“人是不是你杀的?”衙役头目踱到他跟前。

“与我无关!他,他是自己跳下去的!”那人神色灰败萎靡。

“他当然是自己跳下去的,但那是因为喝了你送来的茶!”雾盈抽出宋容暄腰间的过江寒,直直挑向那人的咽喉,眸光灼灼似乎要喷出烈火。

“就连魏大公子,也被疯癫的步先生给掐晕了,幸亏只是晕了,否则你就要担上两条人命了。”宋容暄啧啧叹道。

“陈头儿,这是从这小子房中搜出来的曼陀罗花粉!”

曼陀罗的花粉实在不好找,多亏花亦泠带了足够多的银子,这才从城南的一家药铺中买到。

“很好,人证物证俱全。”陈头儿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就这么结案吧。”

“你,”陈头儿指着雾盈,“去跟我们录个口供。”

“是。”雾盈低眉顺眼地应下,然后随着衙役一道走出了客栈。

犯人被套上枷锁,他走过雾盈身边时,冲雾盈微一点头。

雾盈又回头给宋容暄递了一个眼神,她不在的时辰里,就靠他了。

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雾盈暗自琢磨。

宋容暄墨色的眸子里荡开道道涟漪,粼粼的波光让他周身的凌厉褪去几分。

“真舍得下血本。”宋容暄无奈吐出一句,“太好了,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都散了都散了,凶手都找到了还愣着做什么。”齐烨左誉两人将看热闹的人群驱散,宋容暄看见魏郁荣正要上楼去,连忙叫住他:“长兄。”

听见这称呼,魏郁荣有一瞬间的晃神,脚步一滞:“七弟有何事?”

“凶手既然抓住了,长兄可放心。”宋容暄的嘴角扯出一抹淡然的笑。

“这是自然。”魏郁荣冷哼一声,不疾不徐道,“如此看来,还要多谢阁主与七弟了。”

宋容暄目送他关上门,也回到自己房中。

“齐烨,左誉。”

窗户外翻进来两个黑衣人,正是他们。

“齐烨,你去衙门看着点那不省心的,左誉,你去盯紧了上头,一丝一毫也别放过。”

“是。”齐烨刚答应,忽然反应过来,侯爷口中的不省心的,该不会......该不会是......

“你还愣着做什么?”宋容暄丢给他一记眼刀。

“是是是。”齐烨忙不迭滚下楼去,心里犯了无数次嘀咕。

雪后初霁,屋檐下的冰棱子泛着幽幽的冷光,往下滴答着水珠。

三楼一阵阴风掠起,步长空生前居住的屋子里,烛火被阴风骤然扑灭。

窗户大敞四开,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连魏郁荣都不见了踪影。

二楼的斜顶之上,瓦片被脚步震得轻轻一响。黑衣人站直身子,锐利又机警的眼神透露着他的紧张。

曼陀罗花粉他是在梨京买的,如今却丢无可丢——一旦发现了曼陀罗花粉的踪迹,谁还能放过他呢?哪怕柳雾盈已经认定了那个人是凶手,他虽心中有疑虑,但此案已经尘埃落定,只要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将来就算觉得不对劲,也查不到他头上。

黑夜中,“噌噌噌”的破风之声不绝于耳,竟然在黑衣人的周身织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飞镖在他身边打了个来回,却被他一个侧身闪过,他脚往窗台上一踹,借力一个鹞子落地,翻到街道上。

他脚下生风,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移出去好远,身姿轻如薄云。

宋容暄还就不信,凭璇玑阁这几位高手,并他和左誉齐烨,还不能将凶手拿下。

眸光一转,宋容暄手腕极速翻转,过江寒从他肩膀上撕开一道血口子。

为了逃命,黑衣人已经顾不得许多,用一柄薄如蝉翼的刀格挡开左誉的进攻,一矮身从他身侧钻过,同时左手虚晃一下,姜黄色粉末从他袖中扬洒而出,如同琼英酿雪风。

“不好!”宋容暄心口猛然一震,却已经来不及反应,吸入了少量粉末。

眼前的街道极速模糊,宋容暄身形不稳,勉强扶住墙,脚步也有些虚浮。

而他眼前浮现出的最恐怖的幻象,是......柳雾盈,她站在琼华楼的最高处,仰望着天上最皎洁的那一轮孤月,柔美的面上挂着笑意,然后如同一只翩跹的蝶一跃而下。

而他明明就近在咫尺,明明有机会救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化作一阵缥缈的轻烟,乘风而去。

“雾盈......你一定......”宋容暄唇畔艰难吐出几个字,目光晃了一晃。

黑衣人如同一匹脱缰野马,朝着城东门极速掠去。他的脚在屋顶上轻轻一点,跃出去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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