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上午,余杭的阳光透过公寓的落地窗,落在客厅的地毯上,映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斑。
风挽歌刚睡醒,头发还乱糟糟的,穿着宽松的灰色家居服,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正弯腰捡昨晚散落在沙发上的琴谱。
有巴赫的《平均律》,也有肖邦的夜曲,还有几张他自己写的潦草曲谱,边角被咖啡渍晕开一点。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备注是“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组委会”。
他随手拿起,指尖划过屏幕接听,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喂?”
“您好,是风挽歌老师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尊敬,“我是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的工作人员。”
“我们这次大赛将于本周六在滨海市艺术中心举办,想特邀您担任开幕式的表演嘉宾,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风挽歌打了个哈欠,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窗户,新鲜的空气带着西湖的湿润涌进来。
他挠了挠头发,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有点臭屁的笑:“特邀嘉宾?你们组委会倒是会挑人,不过,青少年比赛啊,我去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电话那头的人连忙笑起来:“风老师您太谦虚了!您去年在全国钢琴公开赛上的表现,现在还是很多参赛选手的范本呢!能请您来,不仅是给选手们鼓励,也是我们大赛的荣幸。”
风挽歌靠在窗沿上,目光落在窗外楼下的花店,老板娘正把新鲜的小雏菊摆出来,色彩鲜艳。
他想了想,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台上敲着节奏,那是巴赫某首变奏曲的旋律:“行吧,滨海市艺术中心是吧?具体时间发我微信就行,我准时到。”
“太感谢您了!”
工作人员的声音明显雀跃起来,“我们会提前给您准备好最好的斯坦威钢琴,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随时跟我们说。”
挂了电话,风挽歌把手机扔回茶几,走到墙角的琴架旁,那里放着伏羲琴,琴身的木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伸出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一道清澈的琴音在客厅里回荡,不是修行时的术法,只是单纯的、属于乐器的声音。
“又要当回‘乐器怪才’啦。”
他笑着嘀咕了一句,转身去卫生间洗漱,得收拾收拾,下午就出发去滨海,提前熟悉一下琴房,总不能真的像个甩手掌柜,好歹得对得起“特邀嘉宾”这个名头。
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没带太多东西,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一本翻旧的《巴赫十二平均律》,还有一个装着乐谱的文件夹。
出门前,他锁好公寓门,阳光落在他身上,背着简单的双肩包,脚步轻快地走向地铁站。
此刻的他,不是守护余杭的修士,只是一个要去参加音乐比赛的演奏家,眼里带着对音乐的轻松与期待。
……
滨海市总裹着一层黏腻的海风,连阳光都像是被泡软了,懒洋洋地贴在艺术中心的玻璃幕墙上。
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的红色横幅悬在大厅中央,来来往往的人手里都攥着琴谱或赛程表,脚步匆匆。
唯有三楼那间开放琴房的门缝里,漏出一串沉静得近乎透明的音符,像溪流漫过鹅卵石,悄悄熨帖了空气中的焦躁。
风挽歌坐在斯坦威三角钢琴前,后背抵着琴凳的软垫,姿态放松得不像在“热身”,倒像在自家客厅里打发时光。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宽松卫衣,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指尖修剪得干净,指腹带着常年弹琴磨出的薄茧,落在琴键上时,力度控制得精妙到极致。
没有炫技的快速音阶,也没有激昂的和弦,他选的是巴赫《哥德堡变奏曲》的咏叹调部分,左手的低音声部像稳稳扎在土壤里的根,右手的旋律则绕着这根藤缓缓攀爬。
每个音符的分句都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泛音,却又带着一种沉思般的留白,像是在和三百年前的作曲家轻声对话。
琴房的门没关严,留了道两指宽的缝。第一个被吸引的是个穿白色纱裙的小女孩,大概七八岁,手里攥着一本翻得卷边的《汤普森钢琴教程》。
本来正被妈妈拉着往考场走,脚步却突然顿住,小脑袋顺着音符的方向转过去,眼睛亮晶晶的。
“妈妈,听……”她的声音很轻,怕打断那股流动的音乐。
妈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琴房,先是瞥见那架价值不菲的斯坦威,再看到坐在琴前的青年。
头发是自然卷,额前的碎发垂下来一点,遮住眉心,侧脸的线条很柔和,可指尖下的音乐却透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
她轻轻“呀”了一声,拿出手机想录,手指刚碰到屏幕,又悄悄放下了,那样的音乐太私人了,像人家摊开在阳光下的日记本,贸然记录反而显得冒犯。
陆续又有几个人停下脚步。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背着琴包,应该是参赛选手。
他站在门旁,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包上敲着节奏,眉头慢慢舒展开,他前几天刚练过这首变奏曲,总觉得左手的低音太死板。
可风挽歌弹出来,那些重复的音符像是有了呼吸,每一次重复都比上一次多了点细微的情绪,像树叶在风里轻轻晃动的弧度,不一样,却又和谐。
“那就是风挽歌吧?”有人压低声音问。
“肯定是!你看他弹琴的样子,跟视频里一模一样,别人弹巴赫像做数学题,他弹得像在散步。”
“何止啊,我去年在现场听过他弹肖邦,明明是狂想曲,他弹得那么从容,好像那些音符本来就在他手里似的……”
议论声很轻,像落在水面的羽毛,风挽歌却浑然不觉。
他的视线落在琴键上,又像是透过琴键落在很远的地方。
弹到变奏三的复调部分时,他的左手微微抬起,停顿了半秒,不是忘谱。
更像是在等右手的旋律追上,那个短暂的留白里,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直到下一个音符轻轻落下,才让人松了口气。
弹到结尾的琶音时,他的手腕慢慢下沉,手指依次离开琴键,最后一个和弦的泛音在琴房里绕了一圈,才渐渐消散。
他合上琴盖,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然后伸了个懒腰,胳膊举过头顶,肩膀带动后背的线条拉得很长,带着点刚从沉浸状态里抽离的慵懒。
指尖还残留着琴键的凉意,他摩挲了一下,拿起放在琴凳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是常温的,他不喜欢冰饮,怕刺激到手指的灵敏度。
“风老师,您等会儿的彩排时间是下午三点,在一号演奏厅。”
工作人员匆匆跑过来,递给他一张流程单,语气里带着尊敬。
风挽歌接过,扫了一眼,随手塞进卫衣口袋,笑着点头:“知道了,谢啦。”
他的笑容很淡,没有明星的架子,反而像个刚下课的大学生,说完就转身往走廊尽头走。
他想去天台透透气,艺术中心的空调风太闷,不如自然风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