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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波妞:

晨露还凝在院角的石榴叶上,你已经在厨房忙出了轻响。

我扒着门框,看你往保温壶里灌汤,青瓷碗里的雪梨块,浮在琥珀色的汤里,桂花碎像撒了一把金粉。

“这,刚换的冰糖雪梨,”你盖锅子时回头笑,鬓角沾着一片飘落的桂花瓣,“早上想煮的是酸梅汤,可转念又记起你说,中秋的烟火燥,得用梨润着。”

窗台上,晒着上周刚买的月饼。

苏式的椒盐芝麻馅,裂着好看的花纹,是你绕了三条街才找到的老字号。

我伸手去触碰时,被你拍了一下手背:

“留着晚上看月亮时吃,现在刚吃了饭,该不香了。”

廊下的竹匾里晾着新收的白菊,你说要泡给我当茶喝,“书上说,中秋的菊花最解腻,配月饼正好。”

出门时,巷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金,卖糖画的老爷子支起了摊子,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转眼就画出一条鳞爪分明的龙。

“要个兔子!”

我拽着你往摊前凑,看糖丝在阳光下拉出晶亮的线。

你付了钱,把冒着热气的糖兔子递过来:

“慢点咬,别烫着舌尖啦!去年你吃糖画被烫出个小泡,还记不记得?”

街角的杂货铺,挂起了红灯笼。老板娘踩着梯子,往门框上贴“花好月圆”的横批。红纸边角被风掀起,露出底下泛黄的旧联。

“看这浆糊,还是去年那罐呢。”

你指着门框缝隙里残留的米浆笑。

去年中秋,我们来买灯笼。

老板娘说“好联子能粘三年,就像好缘分”。

当时,你红着脸没接话,转头却给我买了一盏最大的宫灯。

穿蓝布衫的阿婆挎着竹篮走过,篮子里的菱角带着湿漉漉的泥,翠绿色的壳上还挂着水珠。

“买点回去?”

你停在阿婆摊前,捡起颗沉甸甸的菱角掂了掂。

“你不是爱吃清水煮的吗?我记得去年在太湖边,你剥菱角剥得指甲都泛白,最后,还是我替你剥了小半碗。”

我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银杏叶往前跑,手里攥着两张刚买的烟花晚会门票,边角被捏得发皱。

你背着我的帆布包紧随其后,包带勒得肩膀微微发红,却还在喊:

“慢点跑,烟花要九点才开始呢——”

护城河的石栏被晒得暖暖的,我们找了一处背风的角落坐下。

你打开保温壶,雪梨汤的甜香混着桂花香漫开来,你舀起一块梨递到我嘴边:

“尝尝,加了点陈皮,比单纯的甜多些回味。”

远处的游船划过水面,船头挂着的灯笼,在波心碎成一片晃动的光,像把揉碎的星星撒进了水里。

有孩童举着兔子灯跑过,灯笼穗子扫过石栏,留下淡淡的香粉味。

“这,跟你去年扎的那个,像不像?”

你忽然指着那盏灯笑。

去年中秋你教我扎灯笼,竹篾总也扎不圆,最后你无奈地把我的“抽象派兔子”挂在了阳台:

“歪歪扭扭才可爱,像个总也长不大的小孩。”

暮色漫上来时,岸边渐渐聚起了人。

卖桂花酒的担子在柳树下支开,陶瓮的封口一打开,甜醇的酒香就漫了半条河。

你买了两盏莲花灯,点燃烛芯放进水里:

“快!许个愿吧,听说中秋的河灯最灵验。”

我看着灯影在波心悠悠远去,听见你在旁边轻声说:

“我许的愿,是年年都能陪你放河灯。”

第一簇烟花冲上夜空时,你正往我手里塞月饼。

苏式饼皮簌簌掉渣,椒盐的咸香混着芝麻的醇,在舌尖漫开层层叠叠的味。

“快看!”

你突然把我往怀里带了带,自己往前站了半步,后背正对着烟花绽放的方向。

靛蓝色的星火在你肩头炸开,像谁把银河揉碎了撒下来。

“站我后面。”

你说话时带着月饼的碎屑气,声音里裹着暖意。

有细小的火星飘过来,落在你肩头的布衫上,倏地灭了。

你像是毫无察觉,只是低头问:

“看清了吗?这簇像不像你画的星空图?”

我想起去年在灵隐寺,香客点的蜡烛火星溅过来,你也是这样把我往身后藏,自己的袖子被烫出个小洞,却笑着说“旧衣服,正好换件新的”。

现在你衣柜最底下那件洗得发白的毛衣,肘部打着对称的云纹补丁——

你妈妈绣的,她说“东西坏了补补还能用,人心要是凉了,可就暖不回来了”。

第二簇烟花是桃粉色的,像漫天桃花突然绽放,花瓣簌簌往下落。

你低头问我:

“好看吗?这簇像不像三月的桃花坞?”

我点头时,看见你耳后有缕头发,被火星燎得微微蜷曲,像被春风拂过的草。

“别动!”我伸手去捋那缕头发,指尖触到你温热的皮肤,你却以为我要指什么,乖乖地侧过头:“怎么了?”

“被火星烫到了。”我气鼓鼓地把你往石栏后拽,“都说了离远点!”

你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按回怀里:

“这点火星算什么?没事,我头发比脸皮结实。你看那边的老爷爷,为了给老奶奶拍烟花,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了。”

我顺着你的目光望去,果然见一位白发老人举着相机,老太太在旁边替他扶着三脚架,两人头挨着头看取景器,像两株依偎着的老槐树。

我透过你臂弯的缝隙望去,看见岸边的红灯笼,在水里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像打翻了胭脂盒。

“你看他们,”我碰了碰你的下巴,“像不像你爸妈?”

你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服传过来:

“我爸才不会这么温柔,去年看烟花,他把我妈挤得差点掉河里。”

你话虽如此,却把圈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又有火星飘过来,这次落在你后颈的卫衣帽子上,你依然没动,只是把脸埋在我发顶,轻声说:

“再看会儿,听说最后有爱心形状的。”

不知第几簇烟花绽放时,我突然发现,你始终微微侧着身,把最开阔的视野留给我,自己只透过肩膀的缝隙看一眼。

那些可能溅过来的火星、迎面而来的冷风、拥挤的人潮,都被你稳稳挡在身后。

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你总把最安全的衣柜让给我,自己躲在容易被找到的门后;

就像暴雨天撑伞,你的半边肩膀永远是湿的,却说“我火力壮,不怕淋”。

烟花一束接一束地炸开,红的像石榴,黄的像蜜柚,紫的像葡萄,把月亮都衬得温柔了许多。

有火星落在你后背的布衫上,你浑然不觉,只是把我往怀里紧了紧:

“风凉了,往我这边靠靠。”

“你不看吗?”我在烟花的轰鸣间隙里问,看见你睫毛上落满了细碎的光。

“听声音就知道好看,”你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服传过来,“再说,我看你就够了——你看烟花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比烟花好看多了。”

第三簇烟花炸开时,形状像一朵巨大的牡丹,把整个夜空都染成了金色。

你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一枚玉色的小月亮,温润的玉面上刻着细密的云纹。

“前几天在古玩街淘的,”你把玉佩系在我的衣襟上,“摊主说这叫‘伴月’,戴在身上,就像总有月亮陪着。”

最后一簇烟花升起来时,整个夜空都亮了。

巨大的爱心在天上悬了片刻,然后碎成漫天金雨。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你却突然低头,在我耳边说:

“其实,爱心是幌子,这簇叫‘满堂红’,仿的清代烟花配方。”

我愣住时,你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红纸包的糖,剥开塞进我嘴里——橘子味的,甜得舌尖发麻。

“去年的看展,你不是说清代烟花方子讲究吗?”

你笑着擦去我嘴角的糖渣,“据说跟乾隆爷南巡时放的那款,配料差不离。”

我含着糖点头,看见你后背的上衣,落了好几个深色的小点点,都是被火星烫的。

散场时,人群像退潮的水。

你牵着我的手往回走,路过卖茶汤的摊子,停下来要了两碗。

“刚在人群里看到个老先生,”你把碗推给我,热气里飘着葱花,“手里拿着《天工开物》,说烟花硝石配比,古人早写明白了。”

我想起上个月逛博物馆,在古代科技展厅对着复原烟花机看了半天。

你耐心等在一旁,听讲解员说“古人造烟火,最讲究‘不伤观瞻’,再热闹,也得让看的人安心”。

护城河的水在夜色里泛着微光,像铺了一条碎银的路。

你突然捡起一块小石头,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你看,古人造城墙,总把最厚的砖砌在外侧。”

又画个小圈套在里面,“把软的、暖的,都护在里面。”

风卷起你的话尾,飘向远处的城墙。

那些垛口、箭窗、马面,在夜色里沉默地站着,几千年来,它们挡过风雨刀剑,却始终把最安稳的天地,留给墙里的人。

“你看天上的星星,”你忽然指着夜空,“刚才烟花那么亮,把星星都盖住了,现在又出来了。”

我抬头望去,猎户座的腰带闪闪发亮。

“其实星星一直都在,”你握紧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就像有些东西,不用时时刻刻挂在嘴上,也一直在那儿。”

此刻,人群渐渐散去,我们沿着护城河慢慢走。

你牵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岸边的白菊开得正盛,晚风吹过,落了我们满身花瓣。

“你看这月亮,”你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夜空,“去年中秋的月亮也是这么圆,当时我们在断桥看灯,你说‘月亮走得真慢,好像在等我们’。”

我抬头望着圆月,突然觉得月亮真的在跟着我们走,就像你总在我身后,无论我走得快还是慢,都稳稳地护着我。

你往我口袋里塞了一颗糖:

“含着吧,薄荷的,清清凉凉的舒服。”

糖在舌尖慢慢融化,凉意顺着喉咙往下走,却奇异地觉得心里暖暖的。

“其实,我以前总觉得,中秋就该热热闹闹的,”你踢着脚下的菊瓣轻声说,“就像我爸妈,每年都要请一屋子亲戚来吃饭,忙得脚不沾地。

可认识你之后才发现,安安静静地看月亮也很好,你剥菱角我喝茶,不用说话也觉得踏实。”

护城河的水轻轻拍打着岸堤,像谁在哼着古老的歌谣。

我捏着衣襟上的玉佩,感受着玉石温润的凉。

我突然想起博物馆里,那些宋代的月纹瓷,先民们把月亮画在碗上、瓶上,大概也是想让团圆的温暖,时时刻刻都留给在身边在意的人吧。

“你看那船,”你指着远处归航的游船笑,船头的灯笼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不像古诗里说的‘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我靠在你肩上点头,看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在晚风里依偎着的树。

原来最好的中秋,从不是非要挤在人潮里看最盛大的烟花;

而是有人把温热的雪梨汤装进壶里,把解腻的菊花晾在廊下,把所有可能烫到我的火星都挡在身后。

就像这轮月亮,几千年来照着离合悲欢,却始终把最温柔的光,落在每个等待团圆的人身上。

回家的路上你提着空保温壶,我手里攥着没吃完的糖兔子,糖霜在指尖结了一层薄薄的晶。

远处的钟楼敲了十二下,新的一天来了。

你回头冲我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路灯的光:

“快点走,家里还炖着八宝粥呢。”

我跑过去追上你,看你的背影在灯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那些被火星烫出的小点点,像缀在上面的星子。

原来,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你把最安稳的位置留给我,把所有的锋芒都对着外界。

就像城墙护着城,就像古人造烟火时那句“不伤观瞻”,就像此刻你揣着我冰冷的手,自己的手背却迎着寒风。

“明天要不要去爬山?”你突然停下脚步问,“山顶的月亮肯定更亮——不过你要是不想动,我们就在家煮茶看月亮,也一样好。”

我抬头看你,看见月光落在你眼角的细纹里,像盛着一汪温柔的水。

“去爬山吧,”我拽着你的手往巷口走,“不过这次,你得帮我背背包,就像去年在黄山,你背了两个人的东西,还说‘我力气大,多背点没事’。”

巷口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把我们的影子晃成了一团。

远处的烟花,还在断续地绽放,而我知道,无论今夜的星火多绚烂,都不及你把我护在怀里时,眼里盛着的那片温柔月色。

亲爱的,谢谢你把我护在最暖的地方,让我看见漫天星火时,从不用怕火星溅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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