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的装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敲打声、电钻声混杂在一起,原本沉寂的老房子正被注入新的生命力。明澜戴着口罩,穿梭在粉尘之间,仔细核对着装修材料的清单,偶尔和工头沟通细节。
一片嘈杂中,她的手机在口袋里执着地震动起来。看到屏幕上闪烁的“陈炜”两个字,明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她走到相对安静的临江窗边,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明澜,我听妈说,你盘了个店面?在水府街?”陈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质疑,连寒暄都省去了。他口中的“妈”,指的是他自己的母亲。
“嗯。”明澜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浑浊却依旧奔流不息的江水上。
“你哪来的钱?那么大一个铺面,租金不便宜吧?还有这装修……”陈炜的语气里充满了算计和怀疑,“是不是我离婚时给你的那笔钱?我告诉你苏明澜,那钱是给你和晏晏生活的,不是让你这么瞎折腾的!做生意?你以为生意是那么好做的?”
明澜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离婚时,为了争夺晏晏的抚养权和尽快摆脱那令人窒息的家庭,她在财产上几乎做了最大程度的让步。陈炜口中那笔“钱”,与其说是补偿,不如说是一种急于甩脱负担的施舍,数额甚至不够支付这间茶舍的首期租金。
她没有解释钱的来源——那是她起早贪黑,在石阶巷口顶着日头、迎着江风,一杯凉茶一句真话攒下来的,是她用那越来越清晰的“直觉”,规避风险,一点点积累的本钱。在陈炜和他家人眼里,她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钱是我自己的,怎么用,不劳你费心。”明澜的声音冷了几分。
“你自己的?”陈炜嗤笑一声,“苏明澜,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你有多大本事我能不知道?是不是你爸妈又偷偷补贴你了?还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暧昧而刻薄,“找到了什么‘贵人’相助?”
这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明澜记忆中最屈辱的伤疤。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民政局门口那天的情景。刚拿到离婚证,陈炜的母亲,她那前婆婆,用那种混合着怜悯与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零星几个路人听清:“明澜啊,不是阿姨说你,带着个儿子,以后日子难着呢。女人啊,终究还是要找个依靠。不过你这条件……唉,以后要是实在困难,看在晏晏的份上,回来找我们陈炜,他心软,总不会看着你们母子饿死。”
而陈炜,就站在一旁,默认了母亲的话,甚至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居高临下的“宽容”,仿佛在说:“看,离开我,你果然如此狼狈。”
那一刻,明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冰凉。她曾经倾心相爱、托付终身的人,原来从未真正看得起她。在他以及他的家人构建的价值体系里,她的独立、她的挣扎、她为守护孩子和自己尊严所付出的一切,都只被解读为“无能”和“迟早要求饶”。
“陈炜,”明澜打断了他的臆测,声音像被江水流浸过的石头,冷硬而清晰,“我们离婚了。我的事业,我的生活,都与你再无关系。请你,以及你的家人,不要再来自寻烦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没料到一向温和(或者说在他看来是软弱)的明澜会如此直接地顶撞他。随即,陈炜的声音带上了恼羞成怒:“苏明澜!你别不识好歹!我这是关心你!你以为开个破茶馆就能翻身了?做梦!到时候赔得血本无归,别哭着回来求我!”
“放心,”明澜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的跳动声,那里面不再有委屈,只有一片经历过烈火灼烧后的冷寂,“就算真有那一天,我苏明澜讨饭,也会绕过你陈家的门。”
说完,她不再给对方任何回应的时间,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耳畔瞬间清净,只有窗外江风的呜咽和屋内装修的嘈杂。明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重新投入这片属于她的、充满希望和忙碌的“战场”。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过往,如同江底的淤泥,稍一搅动,便翻腾起令人窒息的腥臭。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在婚姻围城里默默垂泪、不知所措的苏明澜。
她有了必须守护的晏晏,有了即将新生的“观澜茶舍”,更有了一颗在无数次直面人心晦暗后,淬炼得通透而坚韧的心。
旧日的伤痕依旧在,偶尔触碰,还会泛起隐痛。但它再也无法束缚她的手脚,更无法遮蔽她望向未来的目光。
只是,陈炜这通电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她隐约感觉到,随着茶舍开业,她生活的崭新展开,过去的阴影,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