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2年,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关陇大地的沙尘,抽打着汉中南郑城破败的城门。一队残兵败将,盔甲染血,战袍褴褛,沉默地穿过城门。为首一将,身形魁梧,面容俊朗却刻满风霜与疲惫,胯下一匹神骏非凡的西凉白马,正是曾让曹操割须弃袍的“锦马超”马孟起。
他败了。潼关、渭水之战的豪情壮志,终究敌不过曹操的老谋深算与离间毒计。凉州根基尽丧,冀城背叛,妻子儿女惨遭屠戮的锥心之痛尚未平复,放眼天下,竟似再无立锥之地。汉中,成了他最后的选择。
初至汉中,五斗米道的“师君”张鲁对这位名震天下的西凉骁将给予了极高的礼遇。他亲自出迎,赐予府邸、珍宝,甚至流露出将女儿嫁给马超的念头。汉中诸将,如杨昂、杨任等,表面上也恭敬有加。对张鲁而言,马超的勇猛是一把锋利的刀,可借以震慑北方的曹操,甚至觊觎西川的刘备。
然而,寄人篱下的日子,岂是枭雄所愿?马超心中燃烧的,是复仇的烈焰,是重振马氏雄风的渴望,绝非屈居一隅,做张鲁的附庸。他眉宇间那股睥睨天下的傲气,举手投足间西凉铁骑统帅的威严,即使在落魄时也未曾稍减。这反而让张鲁及其心腹渐生疑虑。
“此人连亲生父亲的安危都不顾惜,起兵反曹,以至满门遭戮,岂是忠义之辈?”谋士阎圃私下对张鲁的提醒,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了张鲁的心里。那桩悬在马超头顶的“不孝”指控,成为张鲁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联姻之事,再无下文。
更深的危机来自内部。张鲁麾下大将杨白等人,对马超的威名既妒且惧,唯恐其日后凌驾于己之上。他们不断在张鲁面前进谗:“马超狼子野心,非久居人下者。今其势孤,暂栖我处,若假以时日,养虎为患矣!”张鲁虽未立刻翻脸,但供给的粮饷开始克扣,派给马超的任务也多是无关紧要的杂务,名为安置,实为闲置与监视。汉中温暖的米仓山风,吹在马超身上,却只觉彻骨寒凉。他如同一只离群的猛虎,被关进了无形的樊笼,爪牙虽利,却无处施展,只能在府邸中借酒浇愁,对着西凉的方向长吁短叹。堂弟马岱和仅存的少数亲信部曲,成了他仅有的慰藉。
公元214年初夏,刘备大军围攻成都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汉中激起了涟漪。马超闻讯,心头剧震。刘璋懦弱,益州富庶,刘备若得之,则霸业可期!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萌动:这或许是自己的出路?
就在此时,一个神秘人物,借着夜幕掩护,悄然潜入马超府邸。来人身着商人服饰,风尘仆仆,眼神却精光内敛,正是刘备麾下的建宁督邮——李恢。
“孟起将军,别来无恙?”李恢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汉中虽安,恐非将军久居之所。张鲁猜忌日深,杨白之辈虎视眈眈,将军英雄盖世,岂甘于此间终老?”
马超瞳孔微缩,按剑的手紧了紧:“足下何人?竟敢妄议主家?”
“在下李恢,奉左将军刘玄德之命,特来拜会将军。”李恢坦然亮明身份,“玄德公闻将军虎落平阳,深为扼腕。今提义师入川,吊民伐罪,志在匡扶汉室。然成都坚城,刘璋虽暗弱,犹作困兽之斗。玄德公久仰将军神威,昔年潼关一战,天下震动!若将军能助一臂之力,则成都必下,益州可定!届时,将军大仇可报,壮志可酬,玄德公必待将军以上宾之礼,共图大业!岂不远胜在此受制于人,郁郁不得志乎?”
李恢的话语,字字句句敲在马超的心坎上。他描绘的前景,点燃了马超心中几乎熄灭的火焰。张鲁的猜忌、杨白的排挤、复仇的渴望、重振雄风的执念……所有郁积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玄德公……果真如此看重马超?”马超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中却燃起久违的光彩。
“千真万确!”李恢斩钉截铁,“玄德公言,得将军一人,胜得十万雄兵!此乃天赐良机,将军切莫犹豫!汉中已成险地,迟则生变!”
马超猛地站起,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决绝:“好!李督邮,请回复玄德公,马超愿效犬马之劳!只是……如何脱身?”
计划在极度机密中制定。张鲁的监视虽严,但汉中与川北氐羌之地接壤,山高林密,道路崎岖,正是脱身良机。马超当机立断:抛下在汉中的家眷(包括后来被张鲁送还的妾室董氏及幼子马承),只带最核心的亲信——堂弟马岱及数十名誓死追随的西凉勇士。家眷留下,既是无奈,也是一种麻痹张鲁的策略。
“久闻将军帐下除了族弟马岱外,还有一猛将庞德,怎不见其人?”李恢一直记着临行前,刘长明嘱咐他,除了待会马超外,还要将他手下的猛将庞德一并带回。
“先生有所不知,庞德近日身染疾病,无法长途跋涉,只能将其留在汉中修养”。马超回复道,其实他也不舍得这位忠勇无双的手下,但撤逃之事,事态紧急,他也没时间再等庞德。
“无妨,撤退路线我与我家军师商议许久,现张鲁对将军并无提防之心,多等两日也可。”李恢说道。
“如此甚好,我也再去准备准备”马超说道。
两日后,一个漆黑的夜晚,南郑城万籁俱寂。马超一身劲装,与马岱、庞德等人悄然潜出府邸后门。他们舍弃了显眼的甲胄和旗帜,扮作贩马的商队,在熟悉小径的氐人向导引领下,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米仓山脉。
山路险峻,密林如织。马蹄包裹着厚布,在嶙峋的山石上小心翼翼地行进,唯恐发出声响惊动追兵。身后隐约传来追兵的呼喝和犬吠——他们的行动还是被察觉了!杨白等人岂会放过这个除掉心腹大患的机会?马超面色冷峻,催促队伍加快速度。箭矢不时从密林中射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被经验丰富的亲兵们或用盾格挡,或以刀拨开。一场无声的追杀在崇山峻岭间上演。
“兄长,前方是氐人寨子,过了那里,张鲁的兵就不敢深入了!”马岱指着前方隐约的灯火低声道。马超点头,紧握手中长枪,眼中寒光闪烁:“冲过去!挡我者死!”
凭借着西凉铁骑的剽悍和氐人向导的帮助,他们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冲过了最危险的隘口。当身后的追兵声渐渐消失在群山之中,一行人已是人困马乏,但终于踏入了相对安全的氐羌地界。回首望了一眼被黑暗吞噬的汉中方向,马超心中五味杂陈,有逃离樊笼的庆幸,也有抛妻弃子的隐痛,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决然。
历经艰险,穿过阴平古道,马超一行终于抵达了涪城(今四川绵阳)附近的刘备大营。刘备闻报,大喜过望,亲自率众将出迎。
营门大开,马超策马而入。虽然风尘仆仆,形容略显憔悴,但当他挺直腰背,端坐于那匹标志性的西凉白马上时,昔日“锦马超”的绝世风采瞬间重现!那是一种历经磨难却未曾磨灭的锐气,一种百战余生的凛然杀伐之气。刘备营中的将士们,无论是否曾亲历潼关之战,都听闻过这位神威天将军的传说,此刻亲眼目睹,无不肃然,营中竟一时鸦雀无声。
“孟起将军!备盼将军久矣!今日得见,真乃天助我也!”刘备激动地迎上前,紧紧握住马超的手,言辞恳切,情真意切。法正、张飞、赵云等核心人物亦上前见礼,气氛热烈而庄重。
刘备深知马超的威名就是最强大的武器。他并未立刻让马超参与攻坚,而是秘密地、迅速地拨付给马超一支精锐部队——人数未必很多,但绝对是刘备军中能拿出的最剽悍、装备最精良的骑兵和甲士。刘备亲自为马超的战马配上崭新的鞍鞯,将一面绣着巨大“马”字的战旗交到他手中。
“将军威名,可抵万军!请将军兵临成都城下,让刘璋见识见识,何为西凉神威!”刘备的目光充满信任与期待。
马超胸中热血激荡,抱拳沉声道:“主公放心,超必不负所托!”
数日后,成都城北,烟尘骤起。一支剽悍的骑兵队伍如旋风般席卷而至,军容整肃,杀气腾腾。为首大将,银甲白袍,胯下神骏白马,手持虎头湛金枪,身后“马”字大纛猎猎作响,在初夏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正是马超!
“马超!是西凉马超!”
“他不是在汉中吗?怎么到了这里?!”
“完了完了!连马超都投了刘备……”
城头守军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呼喊如同瘟疫般蔓延。马超的名字,在关陇、在汉中、乃至在整个天下,都代表着无坚不摧的勇猛和令人胆寒的杀戮。当年潼关之战,曹操差点命丧其手的阴影,仿佛穿越时空,再次笼罩在成都上空。守将士兵们望着城下那面“马”字大旗和那员杀气冲天的白袍将军,无不两股战战,面如土色。本就因刘备长期围困、援军断绝而低落的士气,此刻彻底崩溃。
消息火速传入州牧府。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刘璋,听闻“马超兵临城下”,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瓦解。他瘫坐在席上,面无人色,喃喃道:“连马孟起都……都来助他了……天意,天意啊!”城中仅存的主战派也哑口无言,绝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马超的出现,成了压垮刘璋的最后一根稻草。数日后,刘璋开城投降。刘备顺利入主成都,领益州牧。
入城仪式上,刘备特意让马超随侍左右,以示尊崇。看着匍匐在地的刘璋和满城敬畏的目光,马超心中百感交集。从凉州到关中,从汉中到成都,一路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他终于再次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可以施展抱负的舞台。刘备的礼遇和信任,暂时抚平了他心中的伤痕,也点燃了新的希望。
刘备履行了诺言,拜马超为平西将军,位高权重,恩宠备至。虽然内心深处那份枭雄的孤傲与失去亲族的隐痛永难磨灭,但至少在那一刻,在成都初定的阳光下,“锦马超”的旗帜再次高高飘扬,宣告着这头饱经创伤的凉州雄狮,终于在巴蜀之地找到了新的归宿,准备为新的主君,也为自己的未来,再次发出震撼天下的虎啸。而他的到来,以最戏剧性也最富威慑力的方式,为刘备夺取益州的宏大史诗,添上了浓墨重彩、令人难忘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