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叡咳出的血染红铜雀台最后一季的荷花时,司马懿正用郭淮兵败的战报垫平武库门槛的松动——侍中刘放颤抖着拟写遗诏的笔尖,在“曹爽”“司马懿”两个名字间 洇开了史书最犹豫的一滴墨。
---
魏,公元239年,夏,洛阳皇宫。
前年的雄心壮志,如同被渭水和汉水冲刷过的沙堡,早已荡然无存。曹真、曹休两位宗室大将,自三路伐蜀惨败归来后,或因郁结于心,或因旧伤复发,竟在数月内相继病逝。郭淮虽侥幸率残部逃回,亦元气大伤,闭门谢客良久。数万大军折损,钱粮耗费无数,却寸土未得,这对曹魏的国力和威望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大魏皇帝曹叡,这位曾经锐意进取、欲效仿先祖一统天下的年轻君主,经此一败,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近两年年间,他虽依旧临朝,却日渐沉默,纵情于宫室苑囿,试图在声色犬马中麻痹失败的痛楚和日渐沉重的身体。朝政多委于司马懿、陈群等重臣。
然而,纵情终有代价。公元239年的夏天格外闷热,曹叡的身体终于彻底垮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引动了多年积劳和郁结,竟至一病不起,且迅速恶化。宫中御医束手,祷祀无灵。
洛阳皇宫深处,药石的气味浓郁得化不开。曾经英武的魏明帝曹叡,此刻枯瘦如柴,面色蜡黄,躺在龙榻之上,气息微弱,唯有偶尔睁开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帝王的威仪和不甘。
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然而,更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太子曹芳,年仅八岁!主少国疑,权臣当道,这巍巍大魏江山,将托付于谁?
榻前,跪着寥寥数人:武卫将军曹爽,乃曹真之子,宗室新一代的代表,但资历威望尚浅,还有太尉司马懿,历经三朝,能力出众,最后就是侍中刘放、孙资,他们二人乃曹叡近臣,关系亲密。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死寂。
“朕……朕恐不久于人世……”曹叡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太子年幼……江山……社稷……托付于……诸卿……”
他的目光艰难地扫过曹爽和司马懿。
曹爽伏地痛哭,声音悲切却难掩一丝稚嫩与慌乱:“陛下!臣……臣万死!必……必竭尽全力,辅佐太子,保我大魏江山!”他虽是曹真之子,但与其父的勇猛刚毅相去甚远,更擅长浮华交游,在军中朝中并无深厚根基。
司马懿则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声音沉痛而无比恭顺:“老臣……深受国恩,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陛下放心,老臣必恪尽职守,辅佐幼主,稳定朝局,若有异心,天人共戮!”他的回答无懈可击,那份沉稳和老练,与曹爽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
曹叡看着这两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矛盾和忧虑。他深知司马懿的才能与功勋,亦深知其城府与野心。用他,可定朝局,然恐尾大不掉。用曹爽,倒是曹氏宗亲,可靠些,然其才具平庸,恐非司马懿对手,届时恐生内乱……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刘放、孙资连忙上前擦拭。
时间不多了。曹叡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刘放,示意拟诏。
刘放战战兢兢地铺开绢帛,提笔待命。
曹叡喘息着,一字一句地口述遗诏,这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 “着……着大将军曹爽、太尉司马懿……共辅幼主……曹爽主外,司马懿主内……相互制衡,共扶社稷……”
这是一个无奈之下、充满风险的平衡之策。希望借助曹爽的宗室身份和司马懿的政治军事能力,互相牵制,维持朝局稳定,直至幼主长大。
口述完毕,曹叡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神开始涣散。他最后望了一眼窗外洛阳沉闷的天空,似乎想穿透宫墙,再看一看他未能克复的万里江山。
“朕……朕……”未尽之语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手臂无力垂下。
景初三年夏,魏明帝曹叡驾崩,时年三十六岁。
皇帝的崩逝,如同移走了压在火山口最后的巨石。洛阳城瞬间被巨大的悲痛和更深沉的恐慌所笼罩。八岁的太子曹芳在一片混乱中被仓促扶上皇位。
曹爽凭借着遗诏和宗室身份,迅速接手了宫廷禁卫和部分中枢权力,身边聚集了一批趋炎附势的浮华之士。他试图排挤司马懿,独揽大权。
而司马懿,则表现得异常恭顺与合作,仿佛完全遵从先帝遗愿,安心辅政,甚至主动交出了一部分兵权,以麻痹曹爽。然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刻观察着,计算着。他多年的经营、在军中门生故吏的庞大网络、以及那次惨败后愈发沉淀的威望,都化作无形的力量,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澎湃。
曹魏的朝堂,进入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双巨头”时代。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脆弱的平衡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一场决定帝国未来命运的权力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西方的季汉,在诸葛亮的治理下,正享受着难得的和平时光,国力持续增长。他们冷眼旁观着东方的变故,如同蛰伏的巨龙,等待着下一个腾飞的时机。
天下的棋局,因曹叡的早逝,再次被打乱,进入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