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蜀汉使者的马蹄声消失在营门之外,钟会从屏风后转出时指尖还沾着舆图上的朱砂——他笑着将诸葛诞案头那封“降表”草稿折成纸鸢:“伯言用兵如神,我们便送他一场‘心照不宣’的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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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城内,陆逊与文钦紧锣密鼓地整顿防务,整合兵力,并不断派出斥候打探诸葛诞大营的动向。见魏军退而不乱,扎营稳固,并无立即进攻的迹象,陆逊心中那份利用诸葛诞动摇之心进行招降的想法愈发强烈。
“文将军,诸葛诞退兵观望,其意难测。如今我军新得合肥,士气正旺,丞相又破潼关,威震中原。此正是招揽诸葛诞、王凌,一举底定淮南的良机。”陆逊对文钦分析道。
文钦点头赞同:“伯言兄所言极是。只是,派何人为使?需得机敏善辩,方能说动那诸葛诞。”
陆逊沉吟片刻,道:“我麾下有一年轻参军,名曰顾谭,乃顾雍之孙,虽年少,然胆识过人,口才便给,可堪此任。”
张苞抚掌道:“不错!顾谭,顾雍确有辩才,可命其前往!”
于是,一位身着汉使服饰、神色从容的年轻文士,持陆逊、文钦联名书信,在数骑护卫下,离了寿春,直往三十里外诸葛诞大营而去。
与此同时,诸葛诞大营中军帐内,气氛已与往日不同。钟会的到来,如同一剂强心针,又似一道紧箍咒。诸葛诞、王凌正与钟会一同研讨反攻寿春的方略。舆图上,箭头标识着可能的进攻路线,钟会虽年轻,但指点江山,分析敌我,往往一针见血,令诸葛诞和王凌暗自心惊,不敢小觑。
“报——!”亲卫入帐禀报,“寿春城内,陆逊、文钦遣使求见!”
帐内三人闻言,动作皆是一顿。诸葛诞与王凌下意识地看向钟会。
钟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玩味的笑意,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朱砂笔,低声道:“哦?来得正好……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他对诸葛诞使了个眼色,“都督,便由你出面接见,我与王将军暂避屏风之后。”
诸葛诞会意,立刻收敛心神,整理衣冠,沉声道:“有请汉使!”
钟会与王凌迅速隐入帐内巨大的屏风之后,屏息凝神。
年轻的汉使顾谭从容入帐,对诸葛诞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大汉使者顾谭,奉陆大都督、征北将军之命,特来拜会诸葛都督。”
诸葛诞端坐主位,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但他内心实则紧绷,既要演给使者看,也要演给屏风后的钟会看,诸葛诞平复了心绪后说道:“贵使远来辛苦。不知陆都督、文将军有何见教?”
顾谭微微一笑,朗声道:“见教不敢当。谭此来,特为都督指明一条光明的坦途,亦是保全名节、顺应天命之路!”
他开门见山,言辞犀利:“都督乃琅琊名士,诸葛武侯之族弟,世受汉恩。如今曹魏失德,权臣当道!司马懿狼子野心,高平陵之变,屠戮宗室,诛杀大臣,其行径与董卓何异?天下有识之士,无不切齿!都督难道甘愿为这等国贼鹰犬,背负千古骂名吗?”
这话与之前文钦所言如出一辙,但由顾谭这年轻文士说出,更添几分慷慨激昂。屏风后的钟会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却并未出声。
顾谭继续道:“反观我大汉,陛下乃中山靖王之后,汉室正统,天下归心!诸葛丞相更是经纬天地,仁义布于四海!如今丞相已克潼关,兵锋直指洛阳;我江淮大军连克合肥,兵围寿春,势如破竹!天命在汉,大势已明!”
他看向诸葛诞,语气变得恳切:“都督乃明智之人,岂不见微知着?司马懿倒行逆施,众叛亲离,其败亡不过旦夕之间!都督此时若能幡然醒悟,举淮南之众,归顺大汉,则不失封侯之位,更能光耀门楣,名垂青史!此乃弃暗投明,智者所为也!若迟疑不决,待我王师踏平洛阳,扫清寰宇,届时都督纵想回头,恐亦晚矣!”
顾谭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将“汉室正统”、“司马氏国贼”、“诸葛族亲”、“个人名节”、“天下大势”等理由层层推进,极具煽动性和说服力。若非钟会先前那番铺垫,诸葛诞自觉恐怕真的会被说动。
屏风后,钟会心中暗忖:好厉害的口舌!陆逊派此等人前来,是真有意招降,还是试探?若我晚来几日,未曾带来‘司马昭被惩处’的消息,未曾剖陈利害,以诸葛诞、王凌此前之心态,被这番言辞打动,投降蜀汉,恐怕真是大概率之事!幸甚!幸甚!此刻,正好将计就计!
诸葛诞听完,脸上适时的露出挣扎、沉思之色,良久不语,仿佛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他时而望向帐顶,时而以手抚额,演技颇为到位。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对顾谭道:“贵使之言……不无道理。然,此事关系重大,涉及数万将士身家性命,诞……需时间斟酌,并与麾下将士商议。贵使可否先回驿帐休息,容我思量两日,再予答复?”
顾谭见诸葛诞并未一口回绝,反而露出意动之色,心中暗喜,知道此事有戏,便拱手道:“此乃应有之义。望都督明察时势,早做决断,莫要辜负陆大都督与文将军一番美意。谭,静候佳音。” 说罢,从容告退。
待顾谭离去,帐内重归寂静。钟会与王凌从屏风后转出。
诸葛诞立刻看向钟会,语气带着请示:“钟尚书,你看这……”
钟会脸上洋溢着智珠在握的笑容,抚掌道:“妙!妙啊!此乃天赐良机!陆逊、文钦竟主动将破敌之策送到我们手上!”
王凌疑惑:“钟尚书之意是?”
“诈降!”钟会吐出两个字,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诸葛都督方才表现恰到好处,既未答应,也未拒绝,留下了余地。我们便顺着他们的意,答应投降!”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快速点向寿春西北方向,颖水的一处河湾平地:“此处,名曰‘偃月滩’,地势开阔,水陆便利,距寿春与我都大营皆有一定距离。既非险要,不易埋伏,也方便大军运动。我们便与使者约定,三日后,就在此地,诸葛都督与王将军,亲率前军两万人,前往‘归顺’,接受陆逊整编!”
诸葛诞有些担忧:“陆逊多谋,岂会轻易信我?即便信了,他又岂会让我大军轻易入城?”
钟会笑道:“都督所虑极是。陆逊之才,我岂不知?他断不会一开始就让我军入城,必定先于城外接收,收缴兵器,分散安置,甚至夺取指挥权。我们要的,就是他出城来接应!”
他详细阐述其谋划,思路清晰,狠辣刁钻:
“我们便演戏演全套!”
“第一,诚意要足:诸葛都督需亲笔写下降表,言辞恳切,痛陈司马氏之恶,仰慕汉室之正,并言明已安排家眷细软,三日后便可举义。”
“第二,细节要真:约定时间、地点、人数,皆要合理。我可暗中调动精锐,混入这前军之中。”
“第三,我军主力,提前秘密运动!”他手指划过舆图,“大军主力,由我亲自调度,提前一夜,分批次,偃旗息鼓,潜行至偃月滩周围密林、丘陵之后设伏!多备弓弩、引火之物!”
“待三日后,陆逊派兵出城接应,与都督‘归顺’之军接触,放松警惕之际,我伏兵尽起,三面合围!都督与王将军亦率‘归顺’之军倒戈一击!内外夹攻,必可将陆逊派出的接应部队,全歼于偃月滩!若能趁机擒杀文钦、乃至陆逊,则寿春可不战而下!”
钟会的计划,大胆而周密,充分利用了对方招降的心理,将计就计,意图一口吃掉对方出城的机动兵力。
王凌听得热血沸腾:“此计大妙!若能成功,必可雪合肥之耻!”
诸葛诞亦觉此计可行,既能向司马氏表忠心,又能重创敌军,确实是一条妙计。他看向钟会,郑重拱手:“便依钟尚书之计!诞,这就书写降表!”
钟会看着二人,内心想到:看来诸葛诞、王凌,此前确存异心,我若不来,淮南恐已易主。如今虽暂时稳住,然其心未必全然可靠。借此诈降之机,令其与蜀汉彻底撕破脸,手上沾了蜀汉的血,他们便再无回头之路,只能死心塌地跟随太傅!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两日后,诸葛诞再次召见汉使顾谭,呈上亲笔降表,言辞恳切,并解释了需要三日时间安顿家眷部属,约定三日后辰时,于偃月滩,亲率两万前军,卸甲弃兵,等候陆大都督接收。
顾谭览罢降表,见诸葛诞态度“诚恳”,安排“合理”,心中大喜过望,立刻带着降表和约定返回寿春复命。
寿春城内,陆逊、文钦、张苞、朱然、徐盛等核心将领齐聚,听闻顾谭回报,皆露喜色。
文钦哈哈大笑:“果然不出伯言兄所料!诸葛诞、王凌,终究是识时务者!如此一来,淮南可定矣!”
张苞也兴奋道:“太好了!收了这两万人,我军实力大增,便可直扑洛阳!”
然而,陆逊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他仔细翻阅了诸葛诞的降表,又反复询问顾谭与诸葛诞会面的细节,沉吟道:“诸葛诞答应得如此爽快,虽合情理,然……仍需谨慎。其人并非庸碌之辈,焉知此非诈降之计?”
文钦不以为意:“伯言兄多虑了!他若不愿降,当初为何围而不攻?为何被我一番质问便退兵三十里?如今见我军势大,丞相又破潼关,他除了投降,还有第二条路吗?”
朱然也道:“大都督,那偃月滩地势开阔,视野良好,并非设伏的理想之地。诸葛诞若行诈,岂会选在此处?”
陆逊沉思片刻,道:“诸君之言,不无道理。诸葛诞投降,可能性确实很大。然,兵者,诡道也。不可不防。”
他做出部署:
“即便诸葛诞是真降,接收两万降卒,亦非易事。需防其阵前生变,或军中混有死士。”
“这样,三日后,由文钦将军为主,徐盛将军为辅,率精兵三万,前往偃月滩接收降卒。记住,需列阵以待,保持警惕。先令其按建制,分批上前,放下兵器,解除甲胄,然后由我军引导至指定区域看管,再行整编。万不可让其成建制靠近我军本阵,更不可让其携带兵器入城!”
“我与张苞、朱然将军,率主力于寿春城外列阵,以为声援,并防备万一。”
“多派斥候,严密监视诸葛诞大营主力动向,以及偃月滩周围有无异常。”
这个部署,可谓老成持重,既接受了对方的“投降”,又做了必要的防范。文钦、徐盛皆是勇猛善战之将,足以应对突发情况。而偃月滩开阔的地形,也确实不利于大规模埋伏。
文钦慨然领命:“伯言兄放心!有我与文向在,保管叫那诸葛诞耍不出花样!若他真心来降便罢,若是诈降,定叫他有来无回!”
计议已定,寿春城内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接收“归顺”事宜。一场看似大局已定的招降,背后却隐藏着钟会精心策划的致命杀机。颖水之畔,偃月滩上,一场决定淮南命运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双方智者斗法,棋差一着,便可能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