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钦怒目圆睁的首级在寿春城垛上凝望故土时,张苞的指骨在刀柄上捏出五道血痕——钟会的退兵锣声才敲到第三响,黄权的“黄”字旗已撕开魏军后阵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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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月滩的血战,终以汉军的惨败告终。钟会下令,将文钦、徐盛这两位汉军大将的头颅割下,以石灰简单处理后,置于长竿之上。
翌日清晨,魏军大阵再次逼近寿春城下。与昨日偃旗息鼓的“归顺”不同,今日魏军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杀气腾腾。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阵前最显眼的位置,两根高高的长竿挑起两颗血污已干、却依旧怒目圆睁的首级——正是文钦与徐盛!
钟会一身锦袍,乘坐战车,来到城下一箭之地,声音清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通过特制的铜喇叭传遍城头:
“城上汉军听着!此二人,便是背弃魏室、勾结伪汉、顽抗天兵的下场!文钦无谋,徐盛匹夫,螳臂当车,死有余辜!尔等若识时务,速速开城纳降,尚可保全性命!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此二人之首级,便是尔等明日之写照!”
声音在寿春城头回荡,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一个守城汉军的耳中。恐惧、愤怒、悲怆……种种情绪瞬间在守军心中炸开!
“文将军!徐将军!”有原江东籍的士卒失声痛哭。
“魏狗!安敢如此!!”更多的士兵则是双目赤红,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下城去,与魏军拼个你死我活。
张苞站在陆逊身侧,看到那两颗熟悉的头颅,尤其是文钦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抽出佩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转身就要冲下城楼:“钟会小儿!诸葛诞老贼!俺要杀了你们!为文将军、徐将军报仇!开城门!让俺出去!”
“拦住他!”陆逊厉声喝道。左右亲兵一拥而上,死死抱住状若疯魔的张苞。
“大都督!放开我!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两位将军受此屈辱吗?!我等军人,血债必须血偿!”张苞奋力挣扎,泪血交加,声音嘶哑。
陆逊面色铁青,胸口亦是剧烈起伏,但他死死按住张苞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入甲胄之中,声音低沉却如磐石般坚定:“文则!冷静!此乃钟会攻心之计!他就是要激怒我们,让我们失去理智,出城野战!我军新丧大将,士气受挫,若贸然出城,正中其下怀!寿春若失,则文将军、徐将军,还有那三万将士,才真是白死了!”
他目光扫过周围群情激愤的将领和士卒,提高声音,既是安抚张苞,也是告诫全军:“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不是用这种方式!我们要用敌人的血,来祭奠文将军和徐将军!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守住寿春!保住我们在这淮南的根基!传令:全军谨守城池,无我将令,擅自出战者,立斩不赦!”
陆逊的威严和冷静,暂时压下了城头沸腾的复仇火焰。但那股压抑的怒火和悲愤,如同火山下的熔岩,在每一个汉军将士心中汹涌奔腾。张苞被亲兵半劝半押地带下城头,但他回头望向城下魏军和那两颗首级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钟会在城下,见汉军虽群情激愤,却始终城门紧闭,无人出战,不由得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算计:“陆伯言,果然沉得住气。不过,怒火积压越久,爆发时便越猛烈……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攻心之计未能立刻奏效,钟会也不气馁,他深知陆逊非易与之辈。既然你不出来,那我就打到你出来,或者,直接打进去!
“传令!三军齐进,攻城!”钟会手中令旗挥下。
战鼓擂动,声震四野!魏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寿春城墙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攻城战,瞬间进入白热化。
魏军的攻势浩大,无数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魏军阵中升起,带着死亡的尖啸,泼洒向寿春城头,压制守军行动。同时还有数十架高大的楼车,在士兵的推动和牛马的牵引下,如同移动的堡垒,缓缓靠近城墙。楼车上的魏军弓弩手,与城头守军对射,更有悍勇之士,准备借此跳上城头。还有更多的魏军士卒,扛着数以百计的云梯,冒着城头丢下的滚木礌石,奋勇向前,将云梯架设在城墙之上,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巨大的冲车,也包裹着浸湿的牛皮,在士兵的号子声中,一次又一次地猛烈撞击着寿春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
除了表面的攻势外,钟会还令部分魏军工兵,则在远程火力的掩护下,秘密靠近城墙根,开始挖掘地道,企图从地下突破。
反观蜀汉这边,陆逊临危不乱,屹立城头,羽扇早已收起,换上了佩剑,亲自指挥。
分工明确:各段城墙皆有将领负责,士卒各司其职,弓弩手、刀斧手、滚木手、热油队……井然有序。
远程压制:城头装备的床弩、投石机猛烈还击,重点打击魏军的楼车、冲车等大型器械。尤其是庞统“霹雳营”留下的部分火器,在关键时机使用,往往能瞬间点燃魏军楼车或造成巨大混乱。
近战血搏:对于攀爬云梯的魏军,守军则用滚木、礌石、乃至烧得滚烫的热油、金汁倾泻而下!惨叫声不绝于耳。一旦有魏军冒死登上城头,立刻有悍卒上前,刀枪并举,进行残酷的白刃战,将其砍杀或推下城墙。
应对地道:早有准备的汉军,在城内挖掘深壕,埋设大瓮监听地下动静,一旦发现魏军地道,便以烟熏、灌水、甚至反向挖掘等方式进行破坏。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寿春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渠。魏军数次攻上城头,都被汉军拼死击退。张苞虽然被勒令不得出战,但他率领的亲卫队如同救火队,哪里城墙告急就冲向哪里,他本人更是勇不可挡,丈八蛇矛下不知刺穿了多少魏军骁将的胸膛,浑身浴血,状如凶神。
钟会在中军观战,眉头渐渐蹙起。陆逊的防守,堪称滴水不漏,韧性极强。汉军虽然新败,但守城时爆发出的战斗意志和娴熟技巧,远超他的预估。尤其是那种压抑着巨大悲愤转化而来的战斗力,让魏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强攻伤亡太大,恐非上策。”诸葛诞在一旁低声道,他看着己方士卒如同草芥般倒下,心中亦是不忍。
王凌也面露忧色:“陆逊守城之能,名不虚传。如此硬耗,即便能破城,我军亦将元气大伤。”
钟会看着依旧巍然屹立的寿春城墙,以及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陆”字帅旗,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低估了陆逊的坚韧,也低估了汉军在绝境中的战斗力。
“鸣金收兵!”钟会果断下令,“传令各军,交替掩护,徐徐后撤,退回大营休整。改强攻为长期围困!我倒要看看,他陆伯言能在这孤城里撑到几时!”
“当!当!当!”
清脆却带着一丝不甘的金钲声在魏军阵营中响起。久战疲敝的魏军士卒闻令,如蒙大赦,开始有序地脱离接触,向后退却。攻城的器械也被缓缓拖回。
城头上,苦战半日的汉军将士看到魏军如潮水般退去,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许多人直接瘫坐在血泊之中,剧烈地喘息着。
张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望着退却的魏军,恨恨地啐了一口:“呸!算你们跑得快!” 他心中的怒火并未因厮杀而平息,反而更加炽烈。
然而,就在魏军后队变前队,阵型因为撤退而略显松散,士卒心神最为放松之际——
“咚!咚!咚!咚!”
一阵不同于魏军节奏、更加雄浑急促的战鼓声,猛然自魏军大军的侧后方炸响!
紧接着,一面“黄”字大旗和一面“朱”字大旗,如同凭空出现般,在魏军撤退路线的侧翼丘陵后高高竖起!无数汉军士卒,如同神兵天降,呐喊着从侧后方猛冲出来,直插魏军撤退队伍的腰部!
正是黄权与朱然率领的援军!
原来,陆逊在识破钟会诈降之计、决定固守寿春的同时,就已预见到魏军可能会携大胜之威来攻击寿春,如果魏军久攻不下可能会采取围困之策。他深知寿春被围,外无援军则必危。因此,他在派出向合肥求援的信使时,也给合肥的黄权下达了密令,命其一旦确认寿春被围,便立刻集结合肥可用之兵,伺机袭击围城魏军的侧后,以解寿春之围!而朱然所部也是那时候陆逊让其再外驻守,与他形成掎角之势。
黄权得令后,日夜兼程,悄然运动至寿春外围。朱然则是悄悄的潜伏在寿春周围。他们耐心等待,直到魏军攻城受挫,士气松懈,开始撤退,阵型转换的这最脆弱的一刻,才猛然发动了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寿春城头,一直紧盯着战局的陆逊,眼中精光爆射!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时机已到!张苞听令!”
“末将在!”张苞早已按捺不住,轰然应诺。
“命你率所有骑兵,并精锐步卒一万,开城出击!与黄权、朱然将军内外夹攻,痛击魏军!”
“得令!”张苞如同出闸猛虎,狂喜怒吼,“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随我杀——!”
寿春城门轰然洞开!吊桥落下!憋屈了整整一天,胸中怒火早已沸腾到极点的汉军将士,在张苞的率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扑向正在撤退、阵脚已乱的魏军!
这一下,变起肘腋!魏军完全没有料到,在攻城受挫、主动撤退的时候,会遭到来自背后和城内的同时猛攻!
后方,黄权、朱然的生力军锐不可当,轻易撕开了魏军后队的防线,造成巨大的混乱。
前方,张苞率领的复仇之师,挟带着滔天怒火,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楔入魏军前队!
撤退中的魏军,首尾不能相顾,指挥系统瞬间失灵!士卒惊慌失措,互相践踏,死伤无数!原本有序的撤退,顷刻间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不要乱!结阵抵抗!”钟会在中军看得分明,又惊又怒,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陆逊在如此困境下,竟还藏着这样一支奇兵,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
诸葛诞和王凌也是脸色煞白,拼命呵斥部下,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兵败如山倒。在汉军内外夹击、士气如虹的猛攻下,魏军的抵抗显得苍白无力。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溃兵冲垮了一个又一个试图结阵的部队。
钟会见大势已去,知道再不果断撤退,恐怕这十万大军都要交代在这里。他咬牙切齿,恨恨地望了一眼寿春城头那个模糊的身影,嘶声道:“传令!丢弃所有重型器械,全军向汝阴方向突围!快!”
在钟会、诸葛诞、王凌等将领的亲卫部队拼死掩护下,魏军残部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杀出一条血路,向着汝阴方向亡命奔逃。张苞、黄权、朱然率军一路追杀十余里,斩获无数,直到天色渐晚,方才收兵回城。
经此一役,钟会意图一举拿下寿春的企图被彻底粉碎。魏军损失惨重,兵力折损近半,士气遭受重挫,不得不再次退守汝阴。而汉军虽然损失了文钦、徐盛及三万兵马,但保住了寿春根本,并重创了魏军,稳住了淮南局势。陆逊与钟会的第二次交锋,在经历了惨痛的损失后,凭借其深远的布局和关键时刻的果断反击,终于扳回一城。
寿春城下,尸横遍野,残阳如血。城头之上,“汉”字大旗虽然破损,却依旧在晚风中傲然飘扬。这场惨烈的大战暂时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知道,江淮的争夺,还远未结束。钟会与陆逊,这两位当世顶尖智者的较量,必将更加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