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具插满箭矢的无头尸身被白布覆盖着抬进寿春城门时,张苞一拳砸碎了军械库的门栓——陆逊用三百魏俘换回的头颅在木匣里睁着眼,钟会撤军前夜写给司马懿的密信正穿过结冰的颖水,信纸边缘沾着王凌当年献给武皇帝的捷报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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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逊击退钟会大军的同时,偃月摊部分杀出重围的残军也回到了寿春,他们带回来的,不仅仅是战败的噩耗,更是两具惨烈到极点的、失去了头颅的尸身——文钦与徐盛的遗体。
当覆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抬进寿春城门,放置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时,整个寿春仿佛都凝固了。白布被轻轻揭开,露出文钦那具插满了至少二十余支箭矢、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皮肤的魁梧身躯,以及旁边徐盛那同样伤痕累累、甲胄破碎的遗骸。唯独,脖颈之上,空空如也。
刹那间,城头、街巷,所有目睹此景的汉军将士,无不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寒意,席卷了全军。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哭声、怒吼声、捶打盾牌声此起彼伏。
张苞双目赤红,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军械库厚重的木门上,门栓应声而碎,木屑纷飞!他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啸:“文将军!徐将军!此仇不报,张苞誓不为人!!!”
就连一向沉稳如山的陆逊,此刻也身躯微晃,脸色苍白如纸。他缓缓走到担架前,俯下身,仔细地看着文钦身上那密密麻麻、甚至有些箭杆相互碰撞的箭簇,手指微微颤抖。他能够想象,这位以勇猛着称的将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何等的决绝与惨烈。
“厚殓……暂安置于府衙灵堂。”陆逊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传令,将我们俘虏的所有魏军军官,不论官职大小,全部提出,押至城下。”
不久,数百名被俘的魏军军官被汉军押到寿春城下。陆逊立于城头,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城上城下:“回去告诉诸葛诞、王凌,还有你们那位藏在幕后的主子。用这三百人,换文钦、徐盛二位将军的头颅。若应允,人放还;若不允,或敢毁损首级,这三百人,即刻坑杀,一个不留!”
陆逊的威胁,简单,直接,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魏军方面显然也明白,羞辱尸体并无太大意义,反而会激怒对方,导致己方被俘人员被杀。很快,文钦和徐盛那被石灰简单处理过的头颅,被盛在木匣中,送到了寿春城下。
当头颅与尸身终于拼接完整,放入临时赶制的厚重棺椁中时,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力,让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兵都忍不住别过头去。陆逊亲自为二人主持了简单的祭奠仪式,全军缟素。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郑重地三鞠躬,然后下令,将二位将军暂时安葬于寿春城外一处风水尚可的高地,立碑铭记,待日后光复中原,再行迁葬。
消息传回长安,朝野震动。刘禅闻讯,亦感悲恸。诸葛亮深知此事对军心、尤其是对新附的淮南人心的影响,立即建议刘禅下旨,厚加追封,以安忠魂,以揽人心。
诏书很快抵达寿春:
“故将军文钦,忠勇性成,临难不苟,力战殉国,功烈彪炳。追赠为濮阳侯,征东大将军,谥曰‘壮’。其子文鸯,袭爵,加封嫖姚校尉。”
“故将军徐盛,夙着威名,守节不移,捐躯疆场,义贯金石。追赠为广陵侯,镇东将军,谥曰‘刚’。其子袭爵,赏赐有加。”
隆重的追封仪式在寿春举行。虽然只是身后哀荣,但“侯爵”、“大将军”的封号,以及明确的世袭承诺,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悲愤的军心,也让那些原本属于东吴体系、如今归于大汉的将领们,感受到了一丝慰藉和归属感。
偃月滩大胜,重创了汉军东线兵力,阵斩对方两员大将,可谓一场辉煌的胜利。然而,作为谋划者的钟会,携大胜之威想要一举拿下寿春,却在陆逊的提前布置下,大败而归,一胜一败之下,双方均再也没有力量继续进攻,于是钟会率残军撤回了汝阳,开始构筑新的防线,同时陆逊也开始对江夏、汝阳一线开始布置防线,淮南战场又陷入了平静之中。
不过对于钟会来说,外患虽平,内忧却还未解决,钟目光闪烁,“诸葛诞、王凌二人……此战虽奋力向前,但其心未必全然可靠。”
他回到帐中,铺开纸笔,开始给远在函谷关的司马懿写信。这封信,并非单纯的报捷文书。
在信中,他首先详细汇报了偃月滩之战的经过和成果,盛赞将士用命,自然也将主要功劳归于自己运筹帷幄。但紧接着,笔锋一转,以一种看似不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笔触,提到了之前的一些“细节”:
“……此次能诱陆逊部将出城,皆因诸葛都督、王将军深明大义,不为文钦叛逆之言所惑,坚决执行太傅方略。然,回想此前,陆逊围寿春时,诸葛都督曾屯兵城下,迁延日久,围而不攻,坐视战机流逝;更曾于阵前,与叛将文钦有所交谈,虽最终斥退其使,然当时军中已颇有流言,谓都督心意动摇……幸得太傅英明,遣会前来宣示朝廷德意,方使都督迷途知返,戮力王事。此虽往事,然细思之,若非太傅洞察先机,遣会持节而至,恐淮南局势,尚未可知也……”
“……王凌将军虽骁勇,然合肥之失,亦显其御下或有疏漏,临阵或有迟疑。此次戴罪立功,奋勇当先,可见其心仍存忠义,然往日之失,不可不察……”
钟会的措辞极其“艺术”,他没有直接指控诸葛诞和王凌谋反,而是通过“陈述事实”和“提及流言”的方式,将两人此前种种可疑行为,以及如果没有他钟会前来“稳定局面”可能发生的后果,清晰地暗示给了司马懿。他巧妙地将自己的功劳,与揭露这两人的“潜在问题”捆绑在了一起。
钟会写完信,看向远方,内心喃喃道:诸葛公休,王彦云,你二人此前心怀异志,真当我不知么?若非大势所趋,利益驱使,加之我巧言令色,许以重利,消其疑虑,你二人安肯如此卖力?如今战事暂歇,这些“旧账”,自然该让太傅知晓。太傅雄才之主,岂能容下曾经动摇之臣?待中原稍定,你二人……哼。此非我钟会刻薄,实乃权谋之道,不得不为。唯有如此,方能显我忠诚,亦为将来……扫清些障碍。
这封信,如同一根无形的毒刺,被他悄然埋下。它不会立即发作,但会在司马懿心中种下猜忌的种子,只待合适的时机,便会破土而出,成为清算的利器。
写完密信,用火漆封好,派遣绝对心腹之人,连夜送出。
随着季节进入深秋,江淮地区的天气日渐寒冷,北风凛冽,草木凋零。颖水也开始出现薄冰。这种天气,不利于大规模军事行动,尤其是攻城和长期野外对峙。
江淮的战火,因严寒的降临和钟会的暂时败退,暂时平息下来。广袤的淮南大地上,汉魏双方再次形成了对峙之势,这个冬天,对于对峙双方的统帅而言,都注定不会平静。陆逊在总结教训,舔舐伤口,筹划未来;而钟会,则在志得意满之余,继续着他那深远的谋划,等待着下一个能够让他名扬天下的机会。江淮的局势,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