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曲径通幽 金兰暗中结
长安城的秋雨,总带着一股缠绵而阴冷的劲儿,淅淅沥沥,数日不绝,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油亮,也将坊市间的喧嚣都压抑在了湿漉漉的雾气里。就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场场精心策划、不露痕迹的“偶遇”与“恩惠”,如同雨丝般,悄然渗入了三位目标官员的生活。
李义府宅邸,夜。
雨点敲打着窗棂,书房内灯火如豆。李义府正对着一篇需要明日呈递的公文草稿蹙眉,家中虽生了炭盆,却依旧觉得衣衫单薄,寒意不止来自天气,更来自仕途的阻滞与家计的窘迫。就在这时,老仆引着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和气的陌生中年人走了进来,自称是东市“翰墨斋”的掌柜。
“李舍人,”那掌柜笑容可掬,恭敬地奉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小店近日偶得前朝虞世南公的一卷手书真迹摹本,笔力遒劲,堪称神品。东主素闻舍人乃当世文宗,精于鉴赏,特命小的送来,恳请舍人闲暇时品评一二,若能得舍人片言只语的品题,便是小店天大的荣幸了。” 他话说得极其谦卑周到,仿佛真是来求教的。
李义府心下诧异,翰墨斋他是知道的,长安有名的书画铺子,只是自己与其从无往来。他疑惑地打开木匣,里面果然是一卷装裱精良的字帖,然而,当他拿起字帖时,指尖触到底部,脸色微微一变——那匣底,竟整整齐齐码放着十枚金光灿灿、足有五两重的金铤!
他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哪里是求品评,这分明是……他抬头看向那依旧笑容满面的掌柜,对方眼中只有纯粹的“敬意”,并无半分要挟或要求。李义府宦海沉浮多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是不知来自何方的“馈赠”,不求 immediate 回报,只结善缘。巨大的财富就在眼前,足以解决他眼下所有的困窘,那诱惑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他脸上瞬间变换了几种颜色,最终,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匣盖轻轻合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贵东主……太客气了。此物……李某暂且收下,容日后细细观摩。”
那掌柜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躬身行礼,悄然退去,消失在雨夜中。李义府独自站在书房里,看着那盒金子,手心满是冷汗,既有巨大的惊喜,更有深不见底的惶恐与……一丝隐秘的期待。这背后的“贵人”,究竟是谁?
王德俭府门外,午后。
雨暂歇,天色依旧阴沉。王德俭刚从御史台散值回家,心情郁郁。今日又因一桩小事被上官训斥,想起自己空有舅父许敬宗的名头,却在官场寸步难行,正自烦闷。忽见府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车帘掀开,一位身着素净儒袍、气质清癯的老者探出身来。
“敢问阁下可是王御史?”老者拱手道,语气平和。
王德俭一愣,点头称是。
老者微笑道:“老朽受人之托,特来告知御史,许敬宗许学士日前在弘文馆论及今岁科考文章,曾言及御史之名,谓‘德俭虽在言路,然家学渊源,文采亦是可观’,言语间颇多期许之意。”说罢,不待王德俭反应,便示意车夫驱车离去,转眼消失在巷口。
王德俭呆立原地,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疑惑。舅父许敬宗确实在弘文馆,但以舅父的性子,即便对自己有所期许,也绝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表露,更不会特意派人来告知自己。这老者是谁?受何人所托?这番话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许敬宗期许”这几个字,如同甘霖,洒在他干渴已久的心田上。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并非全然无人问津,那冰冷的官场,仿佛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却诱人的光。
袁公瑜家中,傍晚。
秋雨带来的寒意更重,袁公瑜看着面前因屡试不第而神情沮丧的儿子,心中如同压着巨石。他性格刚直,不屑钻营,眼看着儿子前途受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比御史台的倾轧更让他煎熬。正当父子相对无言时,一名身着国子监生服饰的年轻人叩门来访,自称是受监内一位博士所遣。
“袁录事,”那监生彬彬有礼,“博士阅卷时,发现令郎此前投递的几篇习作,虽格式稍欠,然立意新颖,根骨清奇,实属可造之材。博士惜才,已破例将令郎之名补入下月监内一场经义研讨之会,届时将有诸多名师在场,正是扬名进取之机。特命学生前来告知,望令郎早作准备。” 说完,递上一份盖有国子监印信的正式邀帖。
袁公瑜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帖子,手都有些颤抖。他深知国子监门槛之高,自己多方奔走无果,如今竟有天降之喜?他连声追问是哪位博士,那监生却只笑而不答,言称博士吩咐,不必言谢,只望学子成才。说罢便告辞离去。
袁公瑜握着那份帖子,看着儿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这突如其来的机会,背后定然有人推动。是谁?为何要帮他?他这耿直的性子,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在这长安城,有些规则,似乎与他所坚持的并不相同。而这份“不求回报”的恩情,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让他那惯常挺直的脊梁,莫名地感到了一丝……需要俯首的沉重。
秋雨依旧下着,润物无声。这三份来自不同方向、不同形式的“恩惠”,如同三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义府、王德俭、袁公瑜三人各自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涟漪。惶恐、猜测、感激、期待,种种情绪交织,悄然改变着他们内心的天平。而那只在幕后轻轻拨动丝线的玉手,此刻,正安然坐于漪澜殿的暖阁之中,静听着崔沅低声回禀着这一切的进展,唇角,勾起了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清冷而深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