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跟踪**。
笔尖在纸上停了几秒，他抬头看娜娜：“过去七次热源出现的时间，有没有规律？”
“间隔不固定。”娜娜回答，“最短相隔八小时，最长二十小时。但每次移动路径偏差不超过三点二度。”
“不是瞎逛。”卡尔说，“它在观察。”
苏珊皱眉：“如果真是智能生命，我们现在的规则讨论可能已经被人听着。”
空气一下子沉下来。
陈浩把笔往桌上一拍：“那就更得先把规矩定明白。外面盯不盯是他们的事，咱们乱不乱是自己的事。”
他翻开笔记本，红笔划过的条文密密麻麻。草案V1.0的投影还挂在墙上，十七条规定清清楚楚。
“今天这版要定稿。”他说，“不能再拖。”
苏珊点头：“那先过第一条——生态保护红线执行标准。我建议，只要触发警报，一律锁权限四十八小时，不设例外。”
“不行。”卡尔立刻反对，“上次我说搬设备蹭坏菌丝，系统照样报警。要是按你这标准，谁还敢动地方？探索本身就是风险。”
“可规则不能总讲‘万一’。”苏珊语气加重，“没有硬性处罚，大家就会觉得无所谓。今天蹭一点，明天踩一片，后天整个生态区就废了。”
“那你这是用恐惧管人。”卡尔冷笑，“不是建立责任意识。”
“恐惧也比放任强。”苏珊盯着他，“你真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能自律？”
陈浩插话：“所以我说，规则要有牙齿，也得有眼睛。”
两人同时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他坐直身子，“违规之后，先看是不是故意的。真有人恶意破坏，照罚不误。但要是干活时不小心碰到了，合议组可以减罚甚至免罚。”
“主观判断？”苏珊皱眉，“这不就成了人情社会？”
“本来就是人在做事。”陈浩摊手，“机器人记数据，人来评动机。咱们又不是机器帝国，非得一刀切。”
娜娜接口：“根据资料库记录，历史上多个封闭基地管理制度显示，完全刚性执法在前六个月效率提升，但六个月后协作意愿下降百分之六十三。”
卡尔挑眉：“你看，连机器都支持灵活处理。”
“但她也没说要取消惩罚。”苏珊马上接上，“只是建议加入评估机制。我没问题，但必须明确——评估不能由当事人自己参与。”
“当然。”陈浩点头，“轮值管理员三人合议，随机抽签决定当月小组。我也不例外。”
“你带头违规怎么办？”苏珊问。
“按流程走。”陈浩笑，“谁举报我，谁做主审。越狠越好，立威嘛。”
苏珊没笑，但嘴角松了一下。
“下一个。”陈浩翻页，“自由探索日的简报。”
苏珊立刻开口：“必须交。”
“又要来了。”陈浩叹气，“我说多少遍，灵感不是打卡任务。”
“制度也不是给你玩的。”苏珊回得干脆。
卡尔插话：“我觉得重点不在交不交，而在怎么算有效。写一百字流水账，和画一张地图，价值能一样吗？”
“系统没法评分。”娜娜说，“但可以归档，后期由科研组统一评定是否有研究价值。”
“那就别逼着人人都写。”陈浩抓住机会，“改成自愿提交，形式不限，图文语音都行。娜娜负责存档，不打分，不排名。”
“还是逃避反馈。”苏珊摇头。
“我不是逃避。”陈浩声音抬高，“我是反对形式主义！那天我去东区采样，脑子全是画面，回来就想静静。你要我现在补个‘今日收获：看了会儿花’，有意思？”
“至少证明你去了。”她说。
“那我录段语音行不行？”陈浩掏出终端，“喂，今天我去了东区，看见花开了，挺美，没了。”
屋里安静两秒。
卡尔噗地笑出声。
苏珊瞪着他：“你还笑？”
“我觉得这挺真实。”卡尔耸肩，“比写假报告强。”
娜娜补充：“系统已支持语音、图像、文字三种录入方式，自动标记时间地点，防伪验证通过率百分之九十八。”
“那就这么定。”陈浩趁热打铁，“提交方式放开，但必须当天完成。逾期不算，自由探索日就不算完成。”
苏珊沉默几秒，点头：“可以。但你第一个交，别又忘了。”
“忘一次，罚扫厕所一周。”陈浩举手发誓，“行了吧？”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陈浩长舒一口气，翻到下一页：“最后，监督机制。”
卡尔身体前倾：“我还是担心一个问题——管理员自己违规怎么办？比如半夜偷偷用离心机，然后联手删日志。”
“删不了。”娜娜说，“所有操作独立备份，删除行为本身会被记录。”
“理论上是这样。”卡尔坚持，“但如果有人懂底层代码呢？改时间戳，伪造双人认证？”
会议室安静下来。
陈浩摸着下巴：“你说得对。再严的系统，也怕内部动手脚。”
“那就加一道物理防线。”他突然站起来，“从今天起，所有高危设备操作日志，每天打印一份纸质版，晚上八点贴在公告栏，晾十分钟再收走。”
屋里三人愣住。
“纸？”苏珊怀疑地看着他，“你以为贴张纸就能防止作弊？”
“不是防作弊。”陈浩摇头，“是让大家知道你在查。人都这样，明知道没人天天看，但看到白纸黑字挂那儿，心里就发虚。”
卡尔慢慢点头：“原始，但有效。”
“娜娜打印机够用吗？”苏珊问。
“每日日志平均三百字。”娜娜回答，“耗材储备可支持五年连续打印。”
“那就定了。”陈浩一锤定音，“纸质公示，雷打不动。谁不配合，直接上报轮值组。”
他低头看本子，一条条划掉待议事项。
自由探索日记事——改为自愿提交，形式不限。
公共维修责任——纳入基础积分清单，每日登记。
临时准入流程——后续单独开会讨论，暂不列入草案。
草案V1.0更新为修订版，十七条规定完整，三项争议全部解决。
投影刷新，标题下方多了一行小字：《基地基础运行规则（修订版）》。
陈浩合上笔记本，额头出汗。他抬手擦了擦，发现掌心有点抖。
“还有意见吗？”他问。
没人说话。
苏珊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桌面。卡尔低头看着自己写的流程图草稿，笔尖停在“双人认证”那一栏。娜娜的光学模块稳定闪烁，屏幕上滚动着最终文档的校验码。
窗外风声小了。云层裂开一道缝，月光照进来，落在会议桌中央的打印稿上。
纸页边缘微微翘起，被风吹动了一下。
陈浩伸手压住一角。
“那就准备明天表决。”他说，“这次，咱们自己先站稳。”
苏珊忽然开口：“你真打算让纸质日志天天贴出去？”
“当然。”陈浩笑，“我还准备亲自站旁边盯着呢。”
“你不怕麻烦？”
“怕。”他说，“但我更怕大家觉得这玩意儿只是走个过场。”
卡尔抬起头：“你变了。”
“嗯？”
“以前你连实验记录都懒得写。”卡尔说，“现在倒开始搞纸质公示了。”
陈浩咧嘴：“人总得进步。不然怎么配当这个管理员。”
苏珊看着他，眼神复杂。
娜娜突然说：“检测到西侧围栏外热源再次接近。”
所有人抬头。
“距离一百七十米，速度缓慢，方向未变。”
陈浩没动。
他盯着桌上那份打印稿，右手仍压着被风吹起的边角。
左手慢慢拿起红笔，在“监督机制”那一栏的空白处，写下三个小字：
**加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