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刚把最后一本手册塞进展架，就听见维修站方向传来一声吼。他没抬头，手里的磁吸夹转了个圈，咔地卡在纸角。走廊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两个人在抢什么东西。
娜娜的声音从耳机里冒出来：“资源申领站有冲突，两人正在争第三号零件舱的使用权。”
“谁？”
“张强和李茂。”
陈浩叹了口气。这俩人他熟。张强是维修组的老油条，干活利索但脾气冲；李茂是新调来的技术员，话少，做事一根筋。两人碰一块，早晚要炸。
他拔腿往那边走，路上顺手扯了下衣领。昨天站三小时讲规则，今天脖子还僵着。拐过生态区闸机时，看见苏珊正蹲在墙边贴新海报，画的是个工人举着积分卡笑得合不拢嘴。她抬头看了眼陈浩，没说话，点了点头。
争执声更近了。
资源申领站门口围了五六个人，没人上前劝，都抱着胳膊看热闹。玻璃舱门内，两堆零件中间站着张强和李茂。张强手里攥着一张申请单，脸涨得发红；李茂站在操作台前，手指按在确认键上没松。
“我先交的申请！”张强大声说，“昨晚上十点系统就录了！”
“任务等级不同。”李茂声音不高，但咬字清楚，“我的是紧急维修，优先级三级。你的只是常规更换，排不到前面。”
“你那是电灯泡坏了也算紧急？”
“照明系统故障影响夜间巡查路线，符合条例第十二条。”
陈浩挤进人群，站到两人中间。他没看他们，先扫了眼屏幕。系统记录确实显示张强提交时间早，但李茂的任务标注了红色预警图标。
“你们俩都背规则挺熟啊。”他说。
两人同时转向他。
“那我问一句，”陈浩说，“你们是不是都想拿零件修东西？”
张强一愣：“废话。”
“那你呢？”陈浩看向李茂。
“是。”
“好。”陈浩伸手把两人的申请单都抽过来，撕了，“现在谁都不能拿。”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气。
“规则不是用来吵架的。”他说，“是拿来用的。你们一个说时间早，一个说级别高，吵破天也没用。系统不会自己判谁对谁错，得人来定。”
“那你定啊！”张强喊，“你说了算呗！”
“我不定。”陈浩把碎纸片扔进回收盒，“这事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明天上午九点，公开听证。请老周来主持。”
“哪个老周？”
“退休的那个工程师，以前修能源舱的。”
“他都半年没露面了！”
“但他还在基地名单里。”陈浩说，“而且他从不参与派系，不占资源，连积分都捐给公用池。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试试信一个从来不图好处的人。”
没人接话。
李茂的手终于从确认键上移开。张强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又抬头瞪陈浩：“那我现在没零件，设备停摆谁负责？”
“你负责。”陈浩说，“是你选择先把事闹大，而不是先沟通。零件不会跑，但规矩要是坏了，以后谁都别想安心干活。”
他转身对围观的人说：“都散了。明天九点，愿意听的都可以来。听证过程全程录像，扫码能看回放。”
人群慢慢散开。有人摇头，有人低声议论，还有人掏出终端开始查老周的资料。
娜娜走过来，手里拿着平板。“已通知监控组保存今日申领站所有影像记录。音频同步归档。”
“发群里了吗？”
“发了。标题是‘关于明日听证会的通知’。”
陈浩点点头，走到调度台前坐下。金属台面冰凉，他把手掌贴上去，压了压太阳穴。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湿了。刚才那一嗓子，差点把肺喊出来。
苏珊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水壶。“我去找过老周住处。门开着，人不在，留了张字条，说去温室剪枝。”
“他爱干这个。”陈浩说，“每年春天都要去剪那几棵番茄。”
“我去温室找他。”苏珊说，“顺便问问愿不愿意出面。”
“别说是我说的。”陈浩抬头，“就说大家想听听他的看法。”
苏珊点头走了。
卡尔这时候从维修站绕过来，手里拎着一台检测仪。“我查了系统日志。李茂的任务确实是三级优先，但审批流程卡在二级审核，还没走完。他提前触发领取程序，属于违规操作。”
“张强呢？”
“他的申请没问题，时间合规，积分足够。但他今天早上八点二十三分，在公共频道发消息说‘谁敢动我的零件，我就让他好看’。构成威胁性言论。”
陈浩咧了下嘴：“这俩人都不干净。”
“要不要记入异常日志？”
“先不记。”陈浩说，“等听证会结束再说。现在记，等于逼他们抱团对抗。”
卡尔把检测仪放在桌上：“你真觉得老周能镇住场面？”
“我不知道。”陈浩说，“但我得试。光靠罚不行。罚多了，人会觉得你是针对他。得让一个谁都不怕、也不图什么的人来说句话。不然这规矩立不起来。”
卡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把监控录像拷了一份，备份在离线存储里。”
“聪明。”
“防万一。”卡尔说，“要是有人事后删记录。”
陈浩看了他一眼：“你越来越像娜娜了。”
“总得有人想远一步。”
娜娜这时插话：“已建立独立数据通道，所有听证相关资料将实时加密上传至备用服务器，访问权限仅限四人小组。”
陈浩笑了下：“咱们现在搞得像在打官司。”
“差不多。”卡尔说，“规则执行，本来就是一场持续的审判。”
陈浩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站太久，膝盖有点发酸。他走到公告栏前，发现新贴的听证会通知已经被风吹得起边。他摸了摸口袋，没有夹子。昨天换的六个，今天全用完了。
“娜娜，借你肩膀上的夹子用用。”
机器人微微侧身，左肩一枚银色夹子自动弹出。陈浩接过，压在纸上。
“你还自带办公用品？”
“设计时考虑过野外作业需求。”娜娜说，“共配备七枚战术固定夹，防水防锈。”
“下次给我也装一个。”陈浩拍了拍裤兜，“省得天天跑断腿。”
他回到调度台，打开终端。页面跳出几十条消息。有人问听证会能不能请假，有人说自己也要告别人，还有人提议以后所有争议都这么办。
他一条没回。
苏珊半小时后回来，站在门口喘气。“找到了。老周在温室，正蹲着给辣椒搭架子。我提了听证的事，他没拒绝，只说‘明天九点，我不迟到’。”
“他没问是谁吵架？”
“没问。”苏珊说，“他就说了句，‘又来了’。”
陈浩笑了。
夜灯亮起的时候，四人聚在调度台边。娜娜调出明日流程草案，苏珊整理宣传材料，卡尔检查设备状态。陈浩坐在中间，手里转着一支笔。
“其实吧。”他说，“我一直以为最难的是让人知道规则。后来发现，让人接受规则才难。现在才知道，最难的是——明明知道规则，却偏要当没看见。”
没人接话。
他把笔放下。“明天不是为了判谁输赢。是为了让所有人看见——有人不服，也有办法治。规矩不是我陈浩定的，也不是娜娜系统推的。是我们一起认下来的。”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都准备好了？”
三人点头。
他拉开门，走廊的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纸哗哗响。娜娜伸手按住一份文件，光学模块闪了一下。
陈浩走出几步，又停下。
“对了。”他说，“明天谁要是迟到，就站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