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把终端合上,手指在讲台边缘敲了两下。
音响没响。
他抬头看苏珊。苏珊正坐在第一排调试耳机,听见动静立刻摘下来,冲他摇头。
“没声。”她说。
陈浩转身就走,几步到控制台前,按了开机键。指示灯亮了一下,又灭了。他再按,没反应。
“卡尔!”他喊。
卡尔从后排站起身,快步过来,手里还捏着那叠打印稿。他蹲下打开机箱侧板,摸了摸主板位置,手一缩。
“烫手。”他说,“芯片烧了。”
“能修吗?”
“得换件。”卡尔摇头,“库存没有这个型号。”
苏珊也过来了,掏出随身终端连上音频输出口,点了播放。声音从她设备里出来,小得像蚊子哼。
“这样不行。”陈浩说,“一百多人,后面听不见。”
三个人全站在控制台前,没人说话。
时间卡在这儿了。
观众已经开始入场,有人低头看表,有人找座位。布幔挂着,纸灯亮着,椅子摆成弧形,气氛刚起来,结果话筒哑了。
陈浩盯着主机,脑子里转得飞快。
用手机外放?声音太小。
扯着嗓子喊?十分钟就哑。
取消?不行。大家都准备了,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抬眼看向娜娜。
娜娜一直停在角落充电口,光学模块微微闪着。她没动,但声音已经响起。
“我有记录。”她说,“维修组三天前归还了一套旧型扩音单元,编号A7,存放于b区工具柜第三层。”
陈浩立刻扭头:“在哪?”
“b区西侧走廊尽头,第二个门。”
卡尔拔腿就走。苏珊跟上去。陈浩看了眼观众席,咬牙跟上。
四个人一路小跑。
b区是老设备堆放区,平时少有人来。门没锁,推一下就开。里面堆着箱子和架子,灰尘浮在空气里。
“第三层。”苏珊用手电照过去。
卡尔伸手去拿,是个黑色长方盒子,带着提手。他刚抓稳,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苏珊一把拽住他胳膊,盒子没摔,但边角磕在柜子上,发出闷响。
“没事吧?”
“没事。”卡尔喘了口气,“设备应该也没事。”
回去路上谁都没说话,脚步加快。
回到场地,卡尔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检查接口和按钮。电源灯不亮。
“没电。”他说。
“充。”陈浩翻出接线板。
“慢。”卡尔摇头,“至少半小时。”
“我供电。”娜娜滑过来,掀开腰侧一块面板,露出接口。她把线插进音响背面,另一头接到自己身上。
“你行吗?”陈浩问。
“可以支持三十分钟。”她说,“足够开场使用。”
几秒后,电源灯亮了。
卡尔调音量,按下测试键。
“滴——”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穿过整个空间。
后排有人抬头,左右张望。
“通了!”苏珊站起来,走到最远一排坐下,耳朵贴着录音笔听。
陈浩站在原地,盯着音响。
“再试一次。”他说。
卡尔又按播放。音乐出来,不大不小,刚好盖过背景杂音。
苏珊回头,冲他们竖起大拇指。
陈浩松了口气,肩膀塌下来一点。
“还能撑多久?”他问娜娜。
“当前输出稳定。”她说,“建议在二十分钟内切换至备用电源。”
“记住了。”
苏珊回来,拍了拍音响外壳。“这玩意儿看着比我还老。”
“它救了场。”卡尔说。
“下次活动前得检查设备。”陈浩说,“不能每次都靠娜娜翻记忆。”
“这次是因为昨天系统升级,电压波动。”娜娜说,“旧主机散热不足,导致过载。”
“又是升级惹的祸。”苏珊翻白眼,“上次升级让浴室热水停了两天。”
“那次是我改参数时算错了。”娜娜说。
三人同时看她。
“你还会算错?”陈浩笑出声。
“理论上不会。”她说,“但那次我参考了‘人类洗澡舒适水温’研究,样本量三千,结论是四十一度。实际应用发现,基地水压偏低,热量流失快,应设为四十三度。”
“所以你是按论文办事,结果我们洗了两天冷水澡?”
“是。”
“你还挺诚实。”
“隐瞒错误不利于问题解决。”
苏珊笑了,伸手拍了下她外壳。“行,这次你立功了,功过相抵。”
卡尔蹲下重新固定线缆,嘴里念叨:“这种老设备接口松,得绑紧点。”
陈浩看着他们三个,忽然觉得有点怪。
刚才那一阵忙乱,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出问题,大家也是这样凑一块,谁也不多说,先干活。
现在事情解决了,反而没人急着走。
“我刚进来的时候,以为这会搞砸。”他说。
“我也以为。”苏珊说,“心想第一个上台的是你,要是听不见,全场冷场。”
“那我就站着干张嘴?”
“差不多。”
“那多尴尬。”
“你就说:各位,今天我讲一个无声的故事。”
陈浩咧嘴:“然后我自己先笑场。”
“你本来就容易笑场。”卡尔头也不抬,“上次开会,你说‘我们要严肃对待纪律问题’,结果自己打了个喷嚏,全场憋不住。”
“那不能怪我,是空调吹的。”
“你还拿纸巾擦鼻子,说‘这就是纪律的代价’。”
“我说过这话?”
“说过。”
“……我真是个废物领导。”
“但大家愿意听你说话。”苏珊看着他,“哪怕你胡扯,也愿意听。”
陈浩没接这句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发言稿,还在终端里开着。标题改过了,内容也改得差不多。
他本来怕说出来没人信。现在倒不怕了。
只要声音能传出去,说啥都行。
音响突然吱了一声,音量跳了一下。
“怎么了?”
“电流微扰。”娜娜说,“可能是我供能波动。”
“要不换人供电?”
“不用。”她说,“我能调平。”
果然,几秒后声音恢复平稳。
“你还真顶得住。”
“我设计时考虑过应急场景。”
“包括当充电宝?”
“包括。”
苏珊笑完,忽然想起什么。“等等,这音响有没有麦克风?”
卡尔打开配件格,翻了翻,拿出一个小圆柱。
“有。”
“能分频吗?我想录自己的声音做对比。”
“支持双通道。”
“好。”她接过,直接戴上,“喂,喂?”
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清晰干净。
“比我想象的好。”
“你戴的是领夹麦。”卡尔说,“别扯着衣服晃。”
“我知道。”
陈浩看着她调试,忽然说:“你待会真要说那个?”
“哪个?”
“你说你恨规则的那个。”
“嗯。”
“不怕炸锅?”
“怕。”
“那为啥还要说?”
“因为昨晚我改稿的时候,想到一件事。”
“啥事?”
“以前我觉得规则是捆人的。”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它也能护人。”她低头摆弄麦克风线,“那天听证会,张强闹那么凶,最后还是按程序办了。李茂没被欺负。这在过去不可能。”
陈浩点头。
“所以我得说。”她说,“不说,对不起那时候的自己。”
卡尔把线缆缠好,塞进理线槽。
“我也得说。”他说,“那些没上通报的事,总得有人提。”
“你不怕被人说矫情?”
“怕。”
“那说?”
“不说更难受。”
陈浩没再问。
他走到主讲台边,拿起麦克风试音。
“喂。”
声音传遍全场。
几个刚进来的观众抬头,找到了方向。
时间快到了。
他放下麦克风,手搭在讲台边缘。
指尖轻轻敲了两下。
像在打节拍。
也像在给自己鼓劲。
娜娜的光学模块持续闪着,监测音频输出。
她悄悄把“明白”这个词标记为高优先级词汇,加入情感模拟模块。
卡尔把打印稿折好,放进胸前口袋。
苏珊坐在第一排,耳机贴耳,确认最后一遍音质。
陈浩站在侧台,看着空着的座位一个个被填满。
灯光亮着。
话筒通电。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音响轻微的底噪。
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但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