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进度条跳到九十二的时候，陈浩的手指还搭在操作台边缘。
他没动，只是盯着那根缓缓爬升的绿线，像看一条终于不再抽搐的蛇。刚才断电那几秒，舱里黑得像是被宇宙吞了进去。现在灯亮了，机器响了，可谁都没说话。
卡尔靠在控制台边，正用一块布擦手臂上的血迹。伤口不深，但流得不少，防护服袖子撕开了道口子。他擦完就扔了布，低头翻日志，一页一页往后翻，好像上面真能找出什么新数据。
苏珊坐在软垫椅上，眼睛闭着，手搁在肚子上。她脸色有点白，呼吸很轻，但不是睡着了。偶尔睫毛颤一下，像是在听外面的风声。
娜娜站在角落，镜头微微低垂，屏幕上的数据还在滚。没人让她查，她也没停。
陈浩打了个哈欠，声音特别大，像是故意的。他伸个懒腰，骨头咯吱响了一声。
“再这么坐下去，我屁股要长蘑菇了。”
没人理他。
他又拍了下桌子，站起来：“宣布一件事！”
三个人同时抬头。
“从现在开始，接下来三十分钟，谁提‘系统’‘能源’‘故障’这三个词，罚讲一个冷笑话。”他咧嘴一笑，“我先来——为什么飞船永远不会迷路？”
没人答。
他自问自答：“因为它总有‘导航’，而我没有对象。”
苏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还按着肚子。卡尔摇头，嘴角往下压，可眼神松了。娜娜盯着他看了两秒，说：“这个双关基于‘导航’和‘男票’的发音相似性，逻辑成立，但笑点强度不足，建议评分两星。”
“你这机器人比脱口秀评委还狠。”陈浩摆手，“行吧，咱们换个玩法。”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写上“糗事接龙”四个字，贴在主屏幕旁边。
“规则简单，每人说一件自己在星球上干过的最丢人的事，不能重复。谁不说，谁明天早餐吃烧焦的营养膏。”
卡尔立刻摆手：“我不参加。”
“你都吃了三天营养膏了，再不吃都对不起食堂。”陈浩指着他的手臂，“再说了，你手上还带着伤呢，伤员优先。”
苏珊睁开眼，笑着看向卡尔：“讲一个嘛，就当胎教了。”
卡尔叹了口气：“那次在七号补给站，我以为清洁剂是矿泉水，拧开就喝了一口。吐了半小时，还得让医疗机器人洗胃。”
陈浩瞪大眼：“你喝那个？那玩意儿说明书上写着‘严禁口服’！”
“标签掉了。”卡尔耸肩，“我以为是电解质水。”
苏珊笑得直抖：“我那次……怀孕第二个月，半夜听见基地警报响，咚咚咚的，我以为是宝宝在踢我，还录下来准备以后放给他听。结果第二天队长说，是隔壁仓库老鼠触发了红外线。”
全舱一静，然后爆笑。
连娜娜的光学镜头都闪了下，像是眨了眨眼。
“我也有一件事。”她说，“第三次资料库更新时，烹饪模块加载失败。我照着旧菜谱做营养餐，温度失控，最后那团东西硬度接近合金，飞船垃圾桶为此更换了三个内胆。”
陈浩拍腿：“我就说上次那顿‘黑炭拌饭’不是我做的！是你干的！”
“根据记录，你曾在凌晨两点偷吃储备饼干，被红外监测拍下，循环播放三天作为惩罚。”娜娜看着他，“你还试图贿赂监控系统，往摄像头塞糖块。”
“那是战术性收买！”陈浩辩解，“再说那饼干本来就快过期了！”
“过期三天。”娜娜补充。
“保质期是心理作用！”他站起来，清清嗓子，“轮到我了。最丢人的事……是我在一次紧急撤离演习里，慌了神，把逃生舱当厕所用了。门锁上才发现按钮不对。广播里队长喊‘所有人员归位’，我躲在里面不敢出声，最后是被人用维修杆撬开门拉出来的。”
苏珊笑得靠在椅背上，卡尔也忍不住笑出声，连肩膀都抖了。
“你当时多大？”苏珊问。
“二十三。”陈浩叹气，“人生中最不想重播的一段录像。”
“已删除。”娜娜说。
“真的？”
“假的。”她顿了顿，“备份在飞船历史日志第十七卷。”
“我就知道！”
笑声慢慢淡下来，没人急着说话。舱里的灯还是白的，但不像之前那么刺眼。窗外星河缓缓转动，一道淡蓝色的光带划过舷窗，像是有人随手甩了笔荧光。
陈浩翘着腿坐在操作台边上，手里捏着那张便签纸，轻轻扇风。
“其实吧，”他说，“咱们这一路，倒霉是真倒霉，但活下来也是真活下来了。”
卡尔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说老家现在停电了吗？”陈浩又问。
没人回答。
这次他也没等答案。
苏珊轻轻抚着肚子，嘴角还带着笑。卡尔抱着手臂，靠在墙边，没走。娜娜站在原地，镜头调暗了些，像是进入了低功耗模式，但没离开。
陈浩把便签纸折成小方块，弹了一下，飞出去落在卡尔脚边。
“下一轮，谁输谁请客。”
卡尔捡起来，看了眼，扔进垃圾桶：“咱们哪来的客？”
“等回地球，我请你吃火锅。”陈浩说，“真正的肉，不是合成蛋白。”
“你有钱？”
“我可以刷脸。”他摸了摸胖乎乎的脸颊，“这么多年，总得有点价值。”
苏珊笑了一声：“那你得多吃点，到时候脸才够大。”
“我已经在努力了。”
娜娜忽然开口：“检测到轻微重力波动，幅度0.03G，持续时间四秒。”
所有人都静了一下。
卡尔立刻站直：“哪里？”
“飞船左后侧走廊。”娜娜调出结构图，“但传感器显示无实体移动，可能是线路微震。”
“刚才是不是有东西响？”苏珊问。
“没有。”娜娜说，“环境音正常。”
陈浩没动，还是坐着，手撑在台子上。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掌。
刚才那一下，像是整艘船轻轻抖了半秒。
他想起断电前那一瞬的黑暗，想起蒸汽喷发时地面的震动，想起爬管道时头顶炸开的白雾。
他把手攥了攥，又松开。
“可能就是船老了。”他说。
卡尔盯着监控屏，手指在界面上滑动。苏珊慢慢坐直了些，手没离开腹部。娜娜的镜头转向主电源区，数据重新刷新。
几秒钟后，一切恢复正常。
绿线继续爬升：92%、92.1%、92.2%……
“没事了。”娜娜说。
没人回应。
陈浩还是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刚刚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