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灵活,心思缜密,对数字极其敏感,不过片刻功夫,只听算盘珠子一阵急促清脆的响动,他便抬起头,道:
“秦叔,算好了。今日酒水进项是三两七钱又二十文,菜金是五两二钱又三十五文,合计八两九钱又五十五文。”
“支出方面,肉菜采买是二两四钱,米面是一两一钱,薪柴杂项是四百文,合计三两九钱。净利应是五两零五十五文。您看看对否?”
他将算盘和账本递回,账目清晰,分文不差。
秦阳在一旁看着,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脑子是好使。
他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边喝,一边用更加挑剔的目光将刘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遍。
见他算完账无事可做,便又吩咐道:
“厨房里刚买的那几袋新米,堆在那里碍事。你去把它们都搬过来,就码在这柜台边上,省得占地方,也方便取用。”
“好,这就去。”刘昌应声,转身就去了后院厨房。
没过多久,他便左右手各提一袋沉甸甸的米袋,步履稳健轻松地走进来。
每袋米足有数十斤,他却显得毫不费力,气息均匀,额角连汗都未见一滴。
他按照秦阳的指示,来回几趟将米袋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柜台旁边的角落。
秦阳看着他那轻松自如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臭小子看着清瘦,没想到力气倒是不小,身子骨看来是极结实的。
他皱着眉,像是忽然又发现了什么不妥,指着那堆米袋挑剔道:
“谁让你码得这么靠外的?这都快要挡着过道了!客人进来走路多不方便?搬回去!”
刘昌依旧好脾气,没有丝毫怨言,二话不说,再次提起沉重的米袋,步履沉稳地又搬回了厨房。
秦阳盯着刘昌来回忙碌的身影,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他不得不更仔细地打量,这小子眉目舒展俊朗,鼻梁高挺,唇形清晰,面容确实挑不出错处。
身姿挺拔如松,肩宽腰窄,动作间利落沉稳,明显是个练家子,体魄强健。
脑子转得快,担得起文武双全一词。
家境也颇为殷实,对玥儿的心思,看起来也是真心实意……
他心里不得不一项项承认,这小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确实是顶好的,是个难得的佳婿人选。
可越是如此,他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旺,越看越觉得碍眼。
定是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和那点小聪明,迷惑了他家单纯懵懂的玥儿!说不定还用了什么花言巧语!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憋闷,索性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没好气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没你事了,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走赶紧走。”
刘昌如蒙大赦,心中大喜,知道这第一关算是勉强熬过去了。
他连忙躬身行礼,也许是心情过于激荡,嘴一瓢,竟把心底深处演练过无数次的称呼脱口而出:
“谢谢爹!那我先……”
“爹”字刚一出口,刘昌便心道:“糟糕!”
果然,秦阳猛地睁开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刘昌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臭小子!你叫谁爹?!谁是你爹?!找打是不是?!”
怒吼声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柜台上的茶杯都嗡嗡作响,屋顶仿佛要掉下灰来。
刘昌反应极快,自知失言闯祸,边转身往外跑边慌忙改口,声音都变了调:
“说错了说错了!谢谢秦叔!秦叔歇着!我明日再来!”
话音未落,人已像泥鳅一样,“嗖”地一声窜出了大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同时,一只布鞋“啪”地一声,精准地砸在了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一旁偷看的隋父看着女婿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拍着大腿爆发出洪亮的大笑,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拉着隋母的袖子,指着气得呼哧带喘的秦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啊!老婆子你快看,他也有今天!哈哈哈!”
“想起当年,他天天厚着脸皮赖在咱家食肆里,变着法儿、找尽借口勾搭安儿的时候,我那心里头,可比他现在还要憋屈窝火一百倍!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哈哈哈!”
隋母看着自家老头子笑得毫无形象、幸灾乐祸的模样,又看看气得脸色铁青、呼哧带喘、恨不得追出去再揍那小子一顿的女婿。
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替笑得直咳嗽的老伴拍着背顺气,心中暗叹:
“这大概就是老丈人看女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代一代,皆是如此。”
刘昌牵着踏雪,一步三回头地往城门外走。
自从那日与秦玥互表心意后,他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秦玥身边。
看着她笑,听着她说话,哪怕只是安静地并肩坐着,也觉得无比满足。
可秦阳那日益锐利的眼刀,却无情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若再不知趣地整天黏着秦玥,在秦阳眼皮子底下晃悠,只怕秦阳眼底的寒意真能修炼成飞刀,将他片片凌迟。
秦玥送他出了城门口,两人默契地避开人流,躲到了一处僻静的墙角根。
踏雪乖巧地在一旁踱步,打着响鼻。
刘昌转过身,面对秦玥,眼中是化不开的缱绻与不舍,声音都低落了几分:
“玥儿,我……我真的不能再多留几天吗?弥州那边的生意,晚些时日回去料理也不打紧的。”
秦玥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仰头看着他:
“你再多待两天,我爹嘴里急出的燎泡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再说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心疼和好笑:
“你天天在他跟前挨眼刀,不是被支使着去扛包搬货,就是被挑剔算账慢了、马喂瘦了,怎么还待得下去?”
刘昌闻言,只是挠着头傻笑,露出一口白牙:
“嘿嘿,没事儿,我皮实,扛得住。再说了,毛脚女婿上门,总要过这一遭’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