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荧光在浓稠的黑暗中摇曳,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呼吸。每一片肥厚深紫的叶片都在女孩、石岩和猎手们的掌心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勾勒出湿滑的岩壁和脚下危机四伏的碎石小径。腐臭的硫磺铁锈味混合着沼泽蒸腾的湿热气息,如同无形的粘液堵塞着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刺痛。队伍在绝对的死寂中移动,只有压抑的喘息、脚下碎石细微的滑动声,以及口中用力咀嚼紫色草药时发出的、带着苦涩清凉的悉索声响。
阿木的小手在陈景行粗糙的大手里冰冷而颤抖,陈景行那条曾濒临废掉的伤腿,此刻成了黑暗中支撑两人的铁锚,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坚实。陈沐阳断后,石斧紧握,神经绷紧如满弓之弦,警惕着身后无边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荧光照亮的前方,女孩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她掌心的光芒稳定地引导着方向,深褐色的眼眸在微光中沉静如渊,穿透凝滞的灰黄毒雾,搜寻着任何可供落脚的坚实地面。
“这边。绕。”女孩嘶哑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响起,短促而清晰。她偏离了紧贴岩壁的小径,指向一片看似更加湿软、被低矮扭曲的枯树阴影笼罩的区域。石岩立刻跟随,手中的紫色光团探向前方。微弱的光芒下,隐约可见那片湿软地面上,竟然散布着一些相对大而平坦的、深陷在淤泥中的灰黑色石块!它们如同被遗弃的垫脚石,在腐沼中若隐若现。
“踩石头!别碰泥!”石岩立刻低吼着传递指令。队伍小心翼翼地改变方向,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脚尖试探着石块的稳固,身体紧绷,重心压得极低。冰冷的、带着滑腻苔藓触感的石块成了唯一的依托,脚下是翻滚着细微气泡、散发着致命恶臭的黑色淤泥。每一次落脚,都引起淤泥轻微的蠕动,仿佛下面蛰伏着未知的凶物。一个年轻的猎手脚下不稳,石块微微滑动,他低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旁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才避免坠入泥沼。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中被拉得无比漫长。腐臭的气息似乎渗透了骨髓,口中的草药苦涩也渐渐麻木。就在体力与意志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恶臭压垮之际,前方女孩掌心的紫色荧光,似乎穿透了毒雾的阻隔,亮度骤然提升了一线!
“光…前面有光!”阿木带着哭腔的惊呼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众人精神一振,奋力向前望去!果然,在紫色荧光指引的尽头,那凝滞的、令人绝望的灰黄毒雾,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更远处,影影绰绰地,似乎有另一种光!不是他们手中这种微弱的荧光,而是一种更柔和、更朦胧的、如同无数细小星辰汇聚而成的、淡蓝色的光晕!那光晕从一片低矮的、形态奇特的植物丛中散发出来,在浓重的黑暗和毒雾中,如同海市蜃楼般诱人!
“是…是干净的…地方?”石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狂喜。那淡蓝色的微光,如同绝望深渊中浮现的诺亚方舟!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疲惫不堪的躯体。队伍的速度无形中加快,脚下踩踏石块的节奏也变得急促。毒雾越来越稀薄,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恶臭浓度明显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泥土和某种清新植物气息的凉意!终于,当女孩一步踏出最后一片湿滑的石块,脚下传来坚实的、干燥的、带着青草弹性的触感时,队伍彻底冲出了腐毒沼泽的边缘!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置身于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边缘高地。脚下是厚实干燥的苔藓和低矮坚韧的草甸,散发着雨后般的清新气息。身后,是那片翻滚着死亡气息、毒雾弥漫的恐怖沼泽,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隔开。而前方,洼地的中心区域,生长着一片他们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
那植物不高,只及膝盖,枝干扭曲如虬龙,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表皮覆盖着细密的银色绒毛。最奇异的是它的叶片——狭长而肥厚,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叶片本身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而叶脉之中,正流淌着、散发着那种柔和的、如同月下溪流般的淡蓝色荧光!无数这样的叶片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静谧而梦幻的蓝色光海,将这片小小的洼地高地温柔地照亮!空气在这里变得异常洁净、清冽,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微凉,彻底洗刷了肺腑间残留的腐毒恶臭。
“哈…哈…老天爷…总算…出来了!”陈景行松开阿木的手,一屁股跌坐在厚实柔软的苔藓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条伤腿终于放松下来,微微颤抖着,脸上却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阿木也瘫坐在地,小脸煞白,贪婪地呼吸着清甜的空气。
整个队伍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纷纷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呕吐着,试图将吸入的毒气彻底排出。石岩和几个猎手手中的紫色荧光叶片,在接触到这片洁净的空气后,光芒迅速黯淡、熄灭,完成了它们最后的使命。只有洼地中心那片奇异的蓝色光植,如同不灭的星辰,安静地散发着生命的光辉。
陈沐阳也感到一阵虚脱,但他强撑着没有坐下。他走到高地边缘,回望那片死亡沼泽。灰黄的毒雾在界限处翻滚,却无法侵入这片被蓝光笼罩的净土。那幽暗的通道口,如同地狱的咽喉,被远远抛在身后。他长长地、畅快地呼出一口浊气,感觉沉重的身体都轻盈了几分。
就在这时,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迫:“火。要火把。很多。”
众人一愣,刚从死亡边缘爬出,对“火”字几乎有了本能的恐惧——毕竟那熄灭在毒雾中的幽蓝火把如同噩梦。
“这里…还要火?”陈景行喘着气,不解地问。
女孩没有解释,她的目光投向洼地更深处,那片蓝色光植的尽头。在那里,洼地开始缓缓抬升,形成一道平缓的山坡。山坡的尽头,是两座更加高耸、几乎融入夜空的巨大山峰的基座。而连接这两座巨峰、通往更广阔未知的,赫然是一条比之前隘口更加狭窄、更加深邃的岩隙!岩隙入口被浓密的、颜色深紫近黑的藤蔓植物完全遮蔽,藤蔓纠缠得更加厚实,在蓝色荧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透着一股比之前更加坚韧、更加危险的气息!
石岩也看到了,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门…又关上了!” 他挣扎着站起,指向那道深紫色的藤蔓屏障,声音嘶哑:“和…之前一样!更厚!”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又被冰冷的现实浇了一盆冷水。所有人都看向女孩,目光中充满了疲惫、茫然和一丝最后的依赖。
女孩深褐色的眼眸在淡蓝的荧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她指向洼地中心那片散发着蓝光的奇异植物丛:“用它们的枝干。剥皮。缠上干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众人,补充道:“它们的汁液…能燃。不怕毒气。”
“能烧?!”陈景行眼睛一亮,挣扎着爬起,“好!好!只要有能烧的东西,就不怕那鬼藤蔓!”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疲惫。他立刻招呼还能动弹的人:“沐阳!石岩!带人跟我来!砍枝条!剥皮!”
洼地中心的蓝色光植成了唯一的希望。陈沐阳、石岩带着几个尚有体力的猎手,小心翼翼地走入那片静谧的光海。靠近了才发现,那些扭曲虬结的枝干异常坚韧,表皮覆盖的银色绒毛触手冰凉。他们用燧石刀小心地切割下相对笔直、粗细合适的枝条。枝条断裂处,立刻渗出一种粘稠的、如同融化蓝宝石般的汁液,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沁人心脾的清香。这汁液接触到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凉感。
剥皮是个精细活。用燧石刀锋利的边缘,极其小心地纵向划开坚韧的表皮,再一点点将散发着蓝光的、半透明的柔韧内茎剥离出来。剥离后的内茎如同上好的灯芯,湿润而充满韧性。众人收集营地周围干燥的、最蓬松的绒草和苔藓。女孩则指导着妇孺,将剥出的柔韧内茎一端在粘稠的蓝色汁液里反复浸透,然后紧密地缠绕上厚厚一层干燥的绒草和苔藓,再用细韧的树皮纤维牢牢捆扎固定。一根根简易却饱含希望的“蓝光火把”雏形在众人手中逐渐成形。
就在陈沐阳将一根捆扎好的火把雏形插在地上,准备处理下一根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洼地高地边缘、紧挨着腐沼界限的一处岩壁。岩壁相对平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在蓝光下呈现出奇异灰绿色的苔藓。苔藓之下,似乎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
他心中一动,走过去,用燧石刀小心地刮开那层苔藓。
苔藓剥落,露出了下方灰黑色的坚硬岩面。岩面上,赫然是几道深刻的、古朴粗犷的刻痕!
刻痕的线条风格,与溪畔巨石上的“祖灵之眼”、与隘口岩壁上那巨大的爪印符号,如出一辙!但这组刻痕的内容却更加复杂,也更令人心悸!
最上方,依旧是三个旋涡状的螺旋——祖灵之眼,刻痕深陷。
在祖灵之眼下方,刻着一道巨大的、锯齿状的裂口(代表毒源),裂口中涌出的不再是简单的黑水标记,而是无数扭曲、挣扎、如同被烈焰焚烧般的细小“人”形符号!惨烈无比!
而在裂口的对面,远离毒源的区域,刻着那个熟悉的太阳符号。但这一次,太阳符号并非孤悬,其下方,赫然刻着几株形态简练、却带着明显放射状线条的植物轮廓——正是他们此刻赖以生存的、散发着蓝色荧光的奇异植物!
最下方,则是一道深深刻入石髓的、指向东南方(太阳升起方向)的箭头!箭头旁边,刻着几个小小的、互相搀扶着的“人”形符号,他们正朝着箭头的方向前行!
这岩壁刻痕,如同一幅跨越时空的生存指南!它用最惨烈的方式警示着毒源的恐怖,又清晰地指出了这片蓝色光植是穿越腐沼后的生命绿洲,最后,用坚定的箭头,指向了那条被深紫色藤蔓封锁的、通往最终希望的隘口!
“爹!丫头!你们看!”陈沐阳的声音带着震撼的沙哑,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陈景行、石岩、女孩都围了过来。当看清岩壁上的刻痕,尤其是那无数在毒源裂口中焚烧挣扎的小人,以及那指向最终隘口的箭头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石岩的手紧紧握住了新制成的蓝光火把雏形,指节发白。陈景行那条伤腿踏在刻痕前坚实的土地上,感受到一种源自大地的沉重托付。
女孩深褐色的眼眸凝视着岩壁上代表蓝色光植的刻痕,又缓缓移向旁边那指向最终隘口的箭头。她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箭头末端那几个互相搀扶的小人符号。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透淡蓝的荧光,投向山坡尽头那道被深紫色藤蔓封锁的、幽暗的岩隙入口。深褐色的眼眸里,映着岩壁上惨烈的警示与希望的指引,也映着前方那道更加凶险的荆棘之门。
“准备…火把。”她的声音在静谧的蓝光中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越了古老时光、背负了无数牺牲的决绝,“天亮前…点燃它。”
夜色深重,洼地里淡蓝色的荧光如同温柔的星河。岩壁上的刻痕在星辉下沉默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与不屈的指引。新制的、浸透了蓝色汁液的火把雏形整齐地排列在干燥的苔藓地上,等待着被赋予穿越黑暗的火焰。陈沐阳坐在一根火把旁,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疲惫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抬起头,透过洼地上方狭窄的缝隙,望向深邃的夜空。
星河浩瀚,璀璨得如同打翻的钻石匣子。无数星辰冰冷地闪烁着,将微弱而恒定的光芒洒向这片被遗忘的谷地。星光与洼地里柔和的蓝色荧光交融在一起,为这片刚刚逃离腐沼的净土披上了一层静谧而神圣的薄纱。
他看向不远处的女孩。她独自坐在洼地边缘,背对着众人,面对着那道被深紫色藤蔓封锁的终极隘口。淡蓝的星光和植物的荧光勾勒出她瘦削而挺直的背影。她微微仰着头,深褐色的眼眸望着那无垠的星河,仿佛在寻找着众多星辰中,属于归途的那一颗。夜风吹拂着她破烂的衣衫,后背那道巨大的旧伤在星辉与蓝光下,如同一条沉默的、连接着大地与星空的古老印记。
星辉之下,腐沼彼岸。短暂的喘息之地,亦是最终征途的起点。篝火尚未燃起,但希望的火种,已在每一个幸存者疲惫却坚定的眼底,在星光的见证下,无声地传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