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低垂,亿万颗冰冷的碎钻嵌在深邃的墨蓝天鹅绒上,将清冽的光辉慷慨地泼洒下来,与洼地中心那片奇异植物散发的柔和蓝光合流,为这片刚刚逃离腐沼的喘息之地镀上了一层静谧的银蓝薄纱。岩壁上那些古老惨烈的刻痕,在星辉下沉默地凸凹着,每一个挣扎的小人,每一道指向隘口的箭头,都如同祖先无声的注视,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短暂的休憩在沉默中进行。没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用力咀嚼最后一点苦涩草药的声音。陈沐阳背靠冰冷的岩壁,星光照亮他沾满泥污和蓝紫色汁液的侧脸。他看向洼地边缘那个瘦削的背影——女孩依旧独自坐在那里,微仰着头,深褐色的眼眸倒映着浩瀚星河,破烂衣衫下那道巨大的旧伤在星光下如同一条通往未知的幽深峡谷。夜风拂过,带着洼地植物的清新凉意,也带来山坡尽头那道被深紫色藤蔓完全封锁的岩隙入口处,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腥甜气息。
石岩第一个挣扎着站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瘫倒的众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动起来!做火把!等死吗?!”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极致的疲惫。陈景行也用力拍了拍那条此刻却异常可靠的伤腿,撑起身子:“对!沐阳!把那些剥好的枝子都拿过来!裹草!”
洼地瞬间活了过来。最后的体力被压榨出来。陈沐阳和几个年轻猎手将剥去了坚韧外皮、内里柔韧湿润、浸透了蓝色粘稠汁液的“灯芯”抱来。妇孺们则用冻得发僵的手指,仔细地将干燥蓬松的绒草和苔藓一层层、紧密地缠绕在湿润的蓝色内茎上。女孩沉默地穿梭其间,不时停下,接过一根裹好绒草的火把雏形,用沾着蓝色汁液的手指,在绒草外层极其仔细地再次涂抹、浸润,确保每一根纤维都吸饱了那散发着微弱清香的粘稠蓝液。她的动作专注而凝重,深褐色的眼眸在星蓝光线下如同两口深潭。
当最后一根粗壮的、缠绕着厚厚绒草苔藓、浸透了蓝色汁液的火把雏形被仔细插在干燥的苔藓地上时,东方的天际线已隐隐透出一线极淡的、近乎于无的灰白。夜,即将走到尽头。
“点火!”石岩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火把雏形,递向陈沐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燧石和火镰上。
陈沐阳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压下手臂的酸麻和内心的凝重。他左手紧握燧石,右手捏着火镰,将一撮最干燥的引火绒垫在下方。手腕沉稳发力!
嚓!嚓!嚓!
刺耳的刮擦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惊心!火星迸溅!
第一次,几点火星落在绒草上,闪烁即灭。
第二次,更多的火星,引燃一小簇微弱的红光,又被晨风吹得摇曳欲熄!
第三次!他倾尽全力,燧石与火镰猛烈撞击,擦出一道刺眼的亮白火花链!
噗!
橘红的火苗终于蹿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
陈沐阳立刻将这点宝贵的火种,小心翼翼地移向石岩手中火把雏形那厚厚绒草层的边缘!
滋…!
火焰接触到饱浸蓝色汁液的干燥绒草,竟没有立刻猛烈燃烧!橘红的火舌如同遇到了无形的阻碍,在绒草边缘试探性地舔舐着,发出轻微的、仿佛油脂预热般的滋滋声!一股极其清新、类似雨后松林与冷冽矿石混合的气息,猛地从接触点散发出来!
众人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
轰——!
如同积蓄的力量骤然爆发!那看似温吞的接触点猛地腾起一股妖异而壮丽的火焰!火焰不再是寻常的橘黄,也不是之前藤蔓燃烧时的深紫,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而深邃的幽蓝!蓝得如同极地深处的寒冰,蓝得如同浓缩的星空!蓝色的火舌猛地窜起,瞬间吞噬了整个火把头,剧烈地跳跃、升腾!火焰的边缘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白色的光晕,温度似乎并不灼热逼人,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穿透力!那股清新又奇异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浓郁,霸道地驱散了洼地里最后一丝硫磺的余味!
“着了!蓝火!”阿木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成了!
陈沐阳立刻如法炮制,将火种引向第二根、第三根火把雏形!轰!轰!幽蓝的火焰次第燃起!如同在黎明的微光中点亮了一盏盏通往异界的蓝灯!跳跃的蓝色火焰将众人疲惫而震惊的脸庞映照得一片幽蓝,也清晰地照亮了前方山坡上那道如同深渊巨口的岩隙入口,以及入口处那堵厚实得令人绝望的、纠缠蠕动的深紫色藤蔓之墙!
“走!”石岩高举着手中熊熊燃烧的幽蓝火把,蓝色的火焰在他黝黑坚毅的脸上跳跃,如同战神附体!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第一个向着山坡尽头那堵死亡之门发起了冲锋!几个最强壮的猎手紧随其后,手中的蓝火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陡峭的山坡上。
陈沐阳将点燃的火把分发给父亲和女孩。陈景行接过火把,那条伤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大步流星地跟上队伍,幽蓝的火光在他眼中燃烧,那是属于拓荒者的火焰。女孩手持火把,深褐色的眼眸在跳跃的蓝焰映照下,平静得如同风暴的中心。她没有立刻冲锋,而是走到洼地边缘,俯身,极其迅速地采摘下几大把那种散发着蓝色荧光的肥厚叶片,塞入自己的小皮囊。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未雨绸缪的精准。
队伍再次移动,如同一道沉默燃烧的蓝色火线,向着山坡顶端的藤蔓屏障快速逼近。距离越近,那深紫色藤蔓带来的压迫感越强。藤蔓比隘口前的更加粗壮,表皮覆盖的暗紫色绒毛如同钢针,叶片呈尖锐的锯齿状,颜色深得近乎墨黑。藤蔓之间缠绕得密不透风,厚达数尺,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泛着令人心悸的金属般冷硬的光泽。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败甜香与血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比隘口前的更加令人作呕。藤蔓深处,隐约可见一些被缠绕包裹、早已干瘪风化的动物残骸轮廓,如同挂在蛛网上的枯叶。
“烧了它!”石岩在距离藤蔓屏障十步之遥处停下,眼中燃烧着蓝色的战意。他怒吼一声,将手中熊熊燃烧的幽蓝火把,如同投掷标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向藤蔓屏障的中心!
轰!
幽蓝的火舌如同找到了宿命的仇敌,瞬间舔舐上坚韧的藤蔓表皮!没有预想中的猛烈爆燃,没有滋滋作响的对抗!那深紫色的藤蔓在接触到纯净幽蓝火焰的刹那,竟如同最畏惧烈阳的坚冰,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万千玻璃同时碎裂的“咔嚓”声!坚韧无比的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脆、失水、卷曲、碳化!蓝色的火焰如同无形的腐蚀剂,沿着藤蔓的脉络,无声而迅猛地向深处、向四周蔓延!所过之处,深紫色的藤蔓纷纷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枯、脆弱,然后在火焰的舔舐下无声地化为片片飞散的、带着火星的深紫色灰烬!
没有惊天的爆炸,没有冲天的浓烟,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冰冷而高效的毁灭!幽蓝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吞噬着,如同死神无声的镰刀,所向披靡!厚达数尺的藤蔓屏障,在这来自蓝色星辉植物的火焰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枯草!屏障以惊人的速度被洞穿、瓦解、崩塌!一个边缘还在闪烁着幽蓝火星的、焦黑而巨大的破洞,在黎明的微光中迅速成型、扩大!
“通了!真的通了!”队伍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狂吼!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喷发!陈景行激动地挥舞着蓝火火把,那条伤腿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充满了新生的力量!石岩和猎手们发出震天的咆哮!
陈沐阳冲到破洞边缘,幽蓝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他看向破洞深处。通道并非通往光明,而是一条更加狭窄、更加深邃、倾斜向上、隐没在浓重黑暗中的岩石甬道!甬道两侧的岩壁异常光滑,仿佛被水流冲刷了千万年,泛着湿冷的幽光。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浓郁水汽和某种古老岩石气息的风,正从甬道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吹拂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走!”石岩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抓起一根燃烧的蓝火把,第一个踏入了那幽深、冰冷、尚有余烬火星的破洞,身影没入黑暗的甬道。猎手们紧随其后。
陈沐阳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水汽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他看向父亲,陈景行用力点了点头,幽蓝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走!丫头,跟上!”他拉着阿木,也踏入了甬道。
女孩走在最后。在踏入破洞的瞬间,她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那片被蓝色荧光和星辉笼罩的洼地,目光扫过岩壁上那幅惨烈而充满指引的古老刻痕。深褐色的眼眸里,映着洼地的蓝光,也映着岩壁上那指向隘口的箭头和互相搀扶的小人。然后,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幽暗冰冷的甬道,手中的幽蓝火把,在身后留下最后一道跳动的光影。
甬道内,寒意刺骨。脚下的岩石湿滑异常,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墨绿色的水藻。两侧的岩壁高耸挤压,在幽蓝的火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冷光,仿佛巨兽食道的内壁。风从前方深处吹来,带着持续不断的水汽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如同闷雷在岩层深处滚动。
队伍在狭窄湿滑的甬道中艰难上行。幽蓝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湿冷的岩壁上,扭曲晃动。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便会滑倒。寒冷和水汽迅速带走体温,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阿木紧紧抱着母亲的胳膊,小脸冻得发青。
向上,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水汽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冰冷湿润得如同浸泡在水中。终于,在转过一个近乎垂直的弯道后,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倒吸一口冰冷的寒气!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却又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巨大水幕完全封锁!
那是一条无法形容其壮阔的瀑布!浑浊的、泛着诡异黄绿色光泽的水流,如同天河倒泻,从上方数百米高的、被浓重雾气笼罩的悬崖绝壁顶端疯狂地倾泻而下!水流撞击在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潭中,发出震耳欲聋、令大地都为之颤抖的恐怖轰鸣!亿万颗浑浊的水珠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炸裂、飞溅,形成一片笼罩一切的、冰冷刺骨的黄绿色水雾!整个空间都在剧烈的水流冲击下微微震颤!水幕如同一道浑浊的、咆哮的、隔绝天地的巨墙,横亘在狭窄的出口之前,封死了所有去路!飞溅的水珠如同冰冷的子弹,打在脸上生疼,瞬间湿透了所有人的衣衫!
“瀑布!没路了!”绝望的惊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水声里。
石岩高举的蓝火火把,在浓重冰冷的水雾冲击下,剧烈地摇曳、闪烁,幽蓝的火光迅速黯淡下去!那来自蓝色星辉植物的奇异火焰,竟也无法抵抗这天地之威的狂暴水汽,眼看就要熄灭!
希望之路,竟被一条咆哮的浊流黄泉彻底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