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赢了。”
幕玄辰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穿透了无数层棉絮,艰难地挤进我的耳朵。
我的世界正在旋转。
极致的精神力透支,让我的五感变得迟钝而混乱。士兵们震天的欢呼声、云州城墙轰然倒塌的巨响、将领们兴奋的嘶吼……所有声音都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模糊不清。
视野里,只剩下幕玄辰那张写满了惊涛骇浪的脸,以及他那双死死锁住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力竭,还是因为刚才目睹了那神鬼莫测一幕后,尚未平复的震撼。
我太虚弱了,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我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混合着血腥与尘土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胜利的喜悦,在此刻的我看来,竟是如此遥远。
就在这全军欢腾、士气达到顶点的时刻;就在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道城墙缺口所吸引的时刻;就在我精神与体力都跌落谷底,如同一只待宰羔羊的时刻……
一股冰冷的、宛如实质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我身后爆发!
那杀意不带任何声响,却比战场上最凄厉的惨叫更加刺骨。它像一条蛰伏在雪地深处的毒蛇,在最意想不到的瞬间,亮出了它致命的毒牙!
“小心!”
幕玄辰的瞳孔骤然紧缩,爆喝出声!他抱着我的身体,猛地向一侧旋转,试图用自己的后背来抵挡这来自阴影的致命一击。
但,太迟了。
那名刺客潜伏得太深,时机抓得太准。他就像一个融入了空气的幽灵,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层层护卫,出现在了整个中军大营防守最严密、也最松懈的核心!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
幕玄辰回防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但刺客的匕首,更快!
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我能看到那柄闪烁着诡异蓝光的匕首,如同毒蛇的信子,越过了幕玄辰的肩膀,精准地刺向我的后心!
死亡的阴影,再一次将我笼罩。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及体的刹那,我的身体,却自己动了!
那是一种完全无法用理智解释的本能反应!被星石能量彻底改造过的身体,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它在我的大脑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做出了最精准的规避动作。
我的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后一折,整个上半身硬生生向后仰去,几乎与地面平行。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那柄淬毒的匕首,终究还是快了一线。它没能刺穿我的心脏,却在我全力后仰时,划过了我的左臂。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我的衣袖。
幕玄辰发出一声惊怒到极点的咆哮,他反手一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斩向那名刺客。
“保护先生!”
“有刺客!”
周围的亲卫们也终于反应过来,瞬间将我们团团围住,刀剑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那名刺客一击失手,竟没有丝毫恋战。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造成的战果,身形一晃,如同一缕青烟,鬼魅般地融入了混乱的人群与阴影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来得无声,去得无踪。
顶尖的刺客,来自暗影阁的顶尖刺客!
然而,此刻的我,已经完全顾不上那个消失的敌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左臂的伤口处,疯狂地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单纯的剧痛。
除了皮肉被割开的尖锐痛楚之外,更有一股诡异的、带着丝丝麻痹的灼烧感,顺着我的血液,向心脏处飞速蔓延!
这感觉……好熟悉!
就像在某个遥远的、被遗忘的梦境中,我曾经体验过一模一样的感觉!
“嗡——”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狠狠劈中!
那股熟悉的灼烧感,像一把钥匙,一把尘封了太久的、锈迹斑斑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灵魂深处的某把锁孔里,然后狠狠一拧!
“咔嚓!”
锁,开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段完全不属于我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流,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开!
那是一副清晰无比的画面——
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花朵的甜香。
靖王府的后花园。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精致的粉色罗裙,正蹲在假山旁,好奇地看着一群正在搬家的蚂蚁。她扎着两个可爱的发髻,脸蛋粉雕玉琢,充满了不谙世事的纯真与快乐。
那是……年幼时的秦卿。
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小秦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疑惑地回过头。
她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狰狞的、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恐惧,瞬间攫住了这个年幼的女孩。她张开嘴,想要尖叫,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在鬼面具之下,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她。
然后,一只手从黑影的袖中伸出,手中握着一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匕首。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毫迟疑。
那柄匕首,狠狠地、深深地,刺入了小秦卿的后心!
剧痛!
以及……那股熟悉的、诡异的、仿佛能燃烧灵魂的灼烧感,瞬间传遍了全身!
小秦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她小小的身体抽搐着,生命力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地流逝。
在意识陷入永恒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依旧是那张狰狞的鬼面,和那双比深渊还要冰冷的眼睛。
……
记忆的碎片,如同一场剧烈的风暴,在我的脑海中席卷而过,然后又骤然消失。
我猛地回过神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又回想起刚才那段真实到令人发指的记忆。
毒。
匕首上淬的毒是一样的。
这股独一无二的、如同火焰灼烧神经的诡异感觉,绝不会错!
我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与骇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原主秦卿的死,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不是什么失足落水,也不是什么恶疾缠身!
她是被谋杀的!
就在靖王府的后花园,就在她自己的家里,被一个戴着鬼面具的刺客,用淬了剧毒的匕首,一刀刺穿了心脏!
而这个刺客……这个组织……就是“暗影阁”!
他们为什么要杀一个年仅八岁的、手无寸铁的王府郡主?
靖王……靖王他知道吗?他是否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还是说,他也被蒙在鼓里,以为那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无数个念头,像无数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我的理智。
我一直以为,我与“暗影阁”的交集,始于“格物坊”,始于他们对我这个“商业奇才”的忌惮与图谋。
可直到今天,直到这柄淬着同样剧毒的匕首再次刺中我的时候,我才悚然惊觉——
我与他们的纠葛,从我占据这具身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这不是我的战争。
这是属于原主秦卿的,一场迟到了十年的……血海深仇!
“你的脸……怎么了?”
幕玄辰的声音将我从无边的震骇中拉了回来。他已经处理掉了周围的混乱,此刻正单膝跪在我身前,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正试图撕下布条为我包扎。
他的脸上,写满了后怕与滔天的怒火。但当他抬起头,看清我脸上的表情时,那怒火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的,不是因为受伤而产生的痛苦,也不是因为遇刺而感到的恐惧。
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悲哀、与彻骨冰寒的……茫然。
“抓住他了吗?”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幕玄辰的脸色一沉,摇了摇头:“是暗影阁的顶尖死士,他自断一臂,用秘法遁走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跑了……也好。
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拧下他的脑袋,去祭奠那个在后花园里,无辜死去的小女孩。
“你中的毒很奇怪。”幕玄辰的眉头紧锁,他看着我伤口周围那不正常的暗红色,沉声道,“我已经让人去请军医了。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不知道,这种毒,对我根本无效。
因为这具身体,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这种毒,彻底地“杀死”过一次了。
云州的城墙,在我们眼前轰然倒塌,胜利的旗帜,即将在城头飘扬。
可我的心中,一座被尘封了十年的、属于秦卿的坟墓,却在这一刻,被这淬毒的一刀,轰然开启。
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