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玄辰的怒吼,是我昏沉的意识中唯一清晰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
那名试图遁入阴影的刺客,终究没能逃出第二步。
在亲卫们尚未完全合围之前,幕玄辰手中的长剑已经化作一道追魂的电光,带着焚尽一切的滔天怒火,后发先至,精准无误地贯穿了刺客的咽喉!
鲜血,溅上了他玄色的战袍。
没有审问,没有迟疑,只有最纯粹、最暴烈的愤怒。那名暗影阁的顶尖死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带着满眼的不可置信,轰然倒地。
他至死或许都想不明白,为何这位以沉稳冷静着称的太子殿下,会爆发出如此失控的杀意。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决绝的一幕震慑住了。
而我,没有看那具尚在抽搐的尸体。我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段血淋淋的、属于十年前的记忆里。
那个戴着鬼面的男人,那柄淬着诡异剧毒的匕首,那个在假山旁毫无防备倒下的小女孩……
秦卿。
原来,她叫秦卿。
我一直将她视作一个符号,一个我借以存活于世的身份。我同情她的身世,怜悯她的遭遇,却始终隔着一层名为“穿越”的玻璃墙,冷眼旁观着属于她的过往。
直到此刻,那淬毒的匕首将这层玻璃墙彻底击碎。
她的痛,成了我的痛。她的恐惧,成了我的恐惧。她被谋杀的真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灵魂之上。
靖王,我的亲叔叔。暗影阁,这个如跗骨之蛆的神秘组织。
十年前,他们杀死了真正的秦卿。十年后,他们又派人来,想用同样的方式,杀死我。
为什么?
如果只是因为我在商业上碍了他们的事,需要动用如此顶尖的、甚至不惜暴露在两军阵前的刺客来杀我吗?
不,不对。
这背后,一定有更深、更可怕的原因。一个与“秦卿”这个身份,与十年前那场谋杀,紧密相连的原因。
“你的伤……”
幕玄辰嘶哑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单膝跪地,眼神里的狂怒尚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后怕与担忧。
他想说的不是伤,而是我的表情。
他一定是从我脸上看到了某种超越了肉体痛苦的东西。那是灵魂被撕裂后,无法拼凑的茫然与破碎。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随即,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立刻伸手扶住我,目光落在我手臂那道狰狞的伤口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那道伤口,没有像正常伤口那样流出鲜红的血液,反而是一种暗沉的、近乎黑色的红。伤口周围的皮肉没有红肿,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的青灰色。
更可怕的是,它似乎没有愈合的迹象。
“这毒……”幕玄辰的声音里充满了凝重。
我看着他,忽然惨然一笑。
没事……我当然没事。
这具身体,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这种毒淬炼过一次了。那一次,它带走了秦卿的命,却阴差阳错地,在我到来之后,让这具身体对这种奇特的神经毒素,产生了某种可怕的“免疫力”。
它杀不死我,却足以唤醒我脑中最深处的亡灵。
幕玄辰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我手臂上那诡异到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伤口,又联想到我刚才那神鬼莫测、洞悉整个战场的“神力”……
他是一个何等聪明的人。
无数条被他忽略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这一刻,因为这场突兀的刺杀,被强行串联了起来!
他眼中的担忧与后怕,渐渐被一种极致的、疯狂的思索所取代。
暗影阁的目标,为什么是我?
靖王,为什么要在十年前,派人去刺杀自己年仅八岁的侄女?
我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值得他们布下如此一个横跨十年的杀局?
还有……云州太守钱嵩的反常,陵州刺史的背叛,北方蛮族那诡异的围而不攻……
一幅更加宏大、也更加恐怖的画卷,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他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几乎带倒了身边的兵器架。
他没有再管我的伤口,也没有再理会周围将领们关切的询问。他像一头困兽,又像一个即将勘破天机的疯子,几步冲到了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
只见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地图,目光却早已不在我们刚刚浴血奋战的云州,也不在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江南,更不在那风起云涌的京城。
他的手指,越过山川与河流,落在了地图的最北端——那片用粗犷线条勾勒出的、属于北方蛮族的广袤草原。
然后,他的手指又猛地一划,落在了地图的西南角——那片富饶而险峻的土地,靖王的封地,西川。
一北一南,一东一西,看似遥不相及,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
可他的手指,却在这两点之间,来回地移动,仿佛在丈量着什么。
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不对……全都想错了……”
“蛮族数十万大军陈兵边境,却围而不攻,绝不是在等补给……他们的狼骑兵,一人三马,自带肉干,根本不需要漫长的补给线!”
“靖王……靖王与他们结盟,为他们提供我大齐最详尽的关隘地图,甚至不惜将我们好不容易研发出的百炼合金配方送给他们,让他们打造精良的兵器……如果只是为了一个皇位,他疯了吗?引狼入室,就算他登上了皇位,面对一个武装到牙齿的蛮族,他坐得稳吗?!”
“这根本不是谋夺皇位……这是在……送葬!”
他越说,脸色越是苍白。他越说,眼中的惊骇越是浓烈。
最后,他仿佛想通了所有关窍,浑身剧烈地一震,猛地转过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彻骨寒意与恍然大悟的眼神,死死地看向我!
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直直地看到了我灵魂深处,那颗正在与我共生的星陨石!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与恐惧而剧烈颤抖,响彻整个帅帐。
他快步走回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地图上那遥远的一北一南。
“蛮族围而不攻,不是在等靖王,也不是在等补给!”
“靖王与他们结盟,给他们地图,给他们合金,也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皇位!”
他猛地低下头,双眼死死锁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块万钧巨石,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清儿,还记得你的星陨石吗?!”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只听他用一种近乎梦呓,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疯狂的真相:
“北方蛮族代代相传、奉为神明的圣物,也是一块星陨石!它比你的更大,能量也更狂暴!”
“靖王想要的,暗影阁想要的,根本不是皇位,也不是江南的财富!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让靖王在西川起事,拖住朝廷的主力大军,然后,让蛮族大军,带着他们的那块星石……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他们是要让两块星陨石,在大齐的京城之下相遇、共鸣!”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寒意。
“他们要人为地……引爆沉睡在京城地下的‘龙脉’,颠覆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