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擎走到她面前,抬手示意宫女扶稳她,淡淡的说道:
“无碍。他没事。
我只是送他去个安静地方,让他自己待一会儿,想想清楚。
明日此时,自然放他出来。”
李庄妃泪眼婆娑,难以置信地看着钟擎,
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玩笑或欺骗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钟擎看着她灰败的脸色和眼底深藏的绝望,话锋忽然一转:
“倒是你,李太妃。
你可知你自己这身子,内里早已亏空腐朽,沉疴暗疾深种,
若再不医治,凭这世间寻常药石,最多……也只能撑到明年秋风起时。”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李庄妃耳畔炸响。
她浑身剧震,连哭泣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钟擎。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何尝不清楚?
多年抑郁惊恐,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早已掏空了根基。
近来虽略有好转,但内里那股日渐衰颓的无力感,只有她自己最明白。
她不怕死,她只怕……只怕自己撒手走了,
留下检儿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吃人的世上,该如何是好?
检儿是她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念想,唯一的依靠啊!
“呜……”
无边的酸楚和后怕涌上心头,李庄妃再也支撑不住,
掩面痛哭起来,哭声悲切,令人心酸。
“娘娘!”
“太妃保重啊!”
随行的宫女太监们呼啦啦跪倒一片,向着钟擎不住磕头,涕泪交加:
“求大帝开恩!救救我们娘娘吧!”
“大帝慈悲,显显神通,救娘娘一命吧!”
方正化、李若琏等人也面色凝重,深深拜了下去。
方正化沉声道:
“殿下明鉴,太妃娘娘一生良善,抚养信王,艰辛备尝。
若蒙殿下施以回春妙手,奴婢等愿肝脑涂地,以报殿下恩德!”
钟擎看着跪倒一片的人群和悲痛欲绝的李庄妃,缓缓道:
“我既然点破,自然有救你的法子。
此次让你们来,一半是为了朱由检,另一半,便是为了你这身沉疴。
只是医治过程非同寻常,需你绝对信任,配合行事。
你可愿意?”
李庄妃抬起头,泪眼朦胧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
为了能多陪检儿几年,哪怕一线希望,她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用力点头,哽咽道:
“我愿意!只要……只要能让妾身再多看顾检儿几年,妾身什么都愿意!
求……求殿下救我!”
钟擎点头,不再耽误时间。
这野外天寒地冻,自然没有自家的热炕头舒服。
他安排李庄妃一行女眷和贴身宫女登上那辆宽敞的依维柯客车。
犹豫了一下,他唯独指了指那个紧紧攥着衣角的小太监王承恩:
“你,留下,上我这辆车。”
王承恩浑身一哆嗦,脸更白了,但在钟擎平淡的目光注视下,
不敢有丝毫违逆,低着头,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钟擎所乘的步兵战车。
那些载人载物的骡车,自有战士们上前,
将有用的物资和骡马分别弄上两辆重型卡车,
几个原本身份是车夫、仆役的汉子,也战战兢兢地跟着爬进了卡车车厢。
车帘放下,引擎陆续启动。
车队离开河滩,向着辉腾城方向驶去。
步战车后舱内,钟擎靠坐在折叠座椅上,
目光落在对面那个几乎缩成一团,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小太监身上。
王承恩,这个在后世史书中,陪着崇祯皇帝在煤山走到生命尽头,
被赞为“忠贞不贰”的苦命人,此刻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看来平时也没少跟着朱由检遭罪,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惊恐和茫然。
钟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王承恩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冰凉小手。
这孩子的手腕细得可怜,几乎没什么肉。
钟擎就这么握着他的手,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
眼前这个卑微怯懦的小太监,
和后世明思陵旁那座荒凉孤寂的“王承恩墓”,在他脑海中重叠。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涌上心头,这就是陪着朱由检走完最后一程,被赞为“贞臣”的人啊。
他确实想为这个在后世赢得不少同情的苦命孩子做点什么。
帮他接上那个失去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闪就被钟擎自己否决了。
扯淡。
别说这个时代,就是自己穿越前的现代医学,
对那种完全切除后的再生重建也近乎无能为力,何况是现在。
自己那点战备医疗物资,治伤救命还行,这种涉及复杂器官再造的事情,想都别想。
算了。
钟擎在心里摇摇头。那就先让他跟着变蛟吧,
学点东西,练练身体,至少把命活得长点,结实点。
至于以后……再说。
而被钟擎握着手仔细打量的王承恩,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这位大帝想干什么?
刚把信王殿下不知弄到哪里去了,现在又来摆弄我?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钟擎的脸色,
却发现那目光里似乎并没有多少责罚的意思,
反而……反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像是怜惜?
还有一种……有点像宫里老太监们去牲口棚挑小马驹时的眼神?
这……难道大帝是想挑个合眼缘的童子带在身边?
王承恩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么一个有些荒诞又带着一丝窃喜的念头。
但下一秒,一盆冷水就浇灭了他这点幻想,
可我是个童子不假,但也是个没卵子的货啊!
太监算哪门子童子?
再说了,我要是跟了大帝,信王殿下怎么办?
谁伺候他?
就在这时,钟擎开口了:
“小王啊,接下来这段日子,你就跟着吾儿变蛟。
他每日读书、识字、操练,你就在一旁跟着学,跟着练。
信王那边,你暂且不用去伺候了,我自有安排。”
王承恩闻言,心里一紧,但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连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声音发颤地应道:
“是,是,奴婢遵命!奴婢一定好好跟着曹小公子学,好好练!”
坐在钟擎旁边另一张椅子上的曹变蛟,此时正拧着眉头,
用一副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看起来风吹就倒的小太监。
他那眼神,分明是在掂量:
这个新来的家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到底抗不抗揍?
以后要是犯了错,该用几分力气“教导”他?
车队在冬日荒原上行驶,载着心思各异的众人,驶向那座在草原上崛起的崭新城池。
而不知身在何处的少年信王,他的命运,已然偏离了所有人熟知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