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污管道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管壁湿滑黏腻。林晚几乎是匍匐前进,手肘和膝盖早已被粗糙的管壁磨破,每向前一寸都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
黑暗中,她只能依靠触觉和听觉向前摸索。身后杂货店里的打斗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逐渐远去,最终被管道中自己的喘息声和污水流动的细微声响取代。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
林晚奋力向前,光亮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出口。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后巷,堆放着几个垃圾桶,雨水正从屋檐滴落,形成细密的水帘。
确认四周无人后,她才艰难地从管道中爬出,浑身沾满污秽,狼狈不堪。
雨丝冰凉地打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疲惫和恐惧。她靠在湿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紧紧攥着手中那枚已经冰凉的“鸦羽”。
沈砚最后那句“活下去”还在耳边回响,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他还活着吗?周老板怎么样了?那些追兵...
一阵寒意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雨越下越大了,单薄的衣衫很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难受。
必须离开这里。沈砚用命换来的逃生机会,不能浪费。
她勉强站起身,辨别了一下方向,按照记忆中沈砚给出的坐标,踉跄地向前走去。
城西这片老城区巷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泛起微弱的光泽。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撑着伞,无人留意这个浑身湿透、步履蹒跚的女子。
每走一步,脚踝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不敢停下。
转过一个拐角,一栋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外墙爬满了藤蔓,门口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木牌,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忘尘书阁”。
就是这里了。沈砚给出的坐标终点。
林晚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木门。
门内与外界的凄风苦雨截然不同。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旧书特有的纸张和油墨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室内灯光柔和,放眼望去全是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井然有序。
一个年轻女子正站在梯子上整理高处的书籍,听到门铃声响,低头看来。她约莫二十出头,戴着眼镜,梳着两条麻花辫,气质温婉,像是旧画里走出来的女学生。
看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林晚,女子愣了一下,随即敏捷地从梯子上下来。
“您好,需要帮忙吗?”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关切。
林晚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向前迈了一步,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
女子急忙上前扶住她:“小心!”
触碰到林晚冰冷的手臂,女子眉头蹙得更紧:“您浑身都湿透了,还受了伤?先坐下。”
她扶着林晚到旁边一张旧沙发坐下,转身快步走向后面,很快端来一杯热水和一条干净柔软的毛巾。
“先喝点热水,擦一擦。”女子将杯子塞进林晚手中,温暖的触感从冰冷的指尖蔓延开来。
林晚机械地喝了一口水温水,温热液体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她用毛巾擦拭着脸和头发,感觉麻木的思维渐渐复苏。
“谢谢您...”她终于能发出声音,虽然沙哑得厉害。
“不客气。”女子温和地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我叫苏婉,是这里的管理员。您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林晚看着苏婉清澈关切的眼睛,心中犹豫不决。周老板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但沈砚既然让她来这里,想必有他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冒一次险。
“是...是一个人让我来的。”林晚低声说,仔细观察着苏婉的反应,“他给了我一个坐标,还有...密码:‘鸦归林寂,星火不灭’。”
苏婉脸上的温和神色在听到密码的瞬间凝固了。她推了推眼镜,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仔细打量着林晚,最后落在她始终紧握的右手上。
“他...”苏婉的声音微微发紧,“他还好吗?”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沈砚。
林晚的鼻子一酸,摇了摇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他为了救我,把自己当诱饵...受了很重的伤...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苏婉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将“营业中”的牌子翻转成“休息中”,锁好了门。
“跟我来。”她转身对林晚说,语气多了几分郑重。
苏婉带着林晚穿过层层书架,来到书店最深处的一个小房间。这里看起来是她的休息室,布置简单而整洁,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小茶几,还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
“您先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苏婉从衣柜里拿出一些干净的衣物,递给林晚,“您的伤也需要处理。我去准备点吃的和药品。”
林晚感激地点点头。热水冲刷掉身上的污秽和寒冷,也暂时洗刷了紧绷的神经。看着身上青紫的擦伤和磨破的伤口,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一天一夜经历了什么。
换上干净的衣服——一件柔软的棉质长袖和一条舒适的裤子,虽然略有些宽大,但很温暖。她走出卫生间时,苏婉已经在小茶几上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先吃点东西,然后我帮您处理伤口。”苏婉示意她坐下。
粥是简单的白粥,但温暖妥帖,抚慰着空荡荡的胃。苏婉小心地为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轻柔。
“您...认识沈砚?”林晚忍不住问。
苏婉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旧识。他...偶尔会来这里找些冷门的书。”她没有多说,但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也有敬畏。
处理完伤口,苏婉收起药箱,目光再次落在林晚一直紧握的右手上:“那个...是他给你的?”
林晚缓缓摊开手掌。那枚“鸦羽”静静躺在掌心,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苏婉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更加凝重:“果然是‘鸦羽’。他连这个都交给了你...”她看向林晚,“这意味着,他将他最重要的责任和信任,托付给了您。”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林晚的声音带着无助,“他说...这里有一个应急数据库?”
苏婉点了点头:“是的。跟我来。”
她走到书桌前,移动了几本厚重的典籍,露出后面一个隐蔽的保险柜。她输入一长串密码,又进行了指纹识别,保险柜轻声打开。
里面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台看起来异常先进的笔记本电脑,以及几个厚重的移动硬盘。
苏婉取出电脑,开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
“这是‘守夜人’仅存的几个安全数据节点之一。”苏婉低声解释,语气严肃,“里面存储着大量关于‘夜枭’及其背后势力的证据,还有...一些人的档案和联络方式。‘鸦羽’是最高权限钥匙之一。”
她将电脑转向林晚:“请输入他给你的密码。”
林晚回忆着沈砚那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一个一个字符地输入了那串长长的密码。
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后跳出一个简洁的界面,大量的文件夹和列表呈现出来。
“成功了。”苏婉松了口气,看向林晚的眼神多了几分认可,“您现在可以访问这里的核心数据了。但是...”她提醒道,“一旦深度访问,可能会触发某些隐藏协议,甚至可能被反向追踪。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需要的东西。”
林晚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信息,感觉头晕目眩。证据、名单、交易记录...这一切都太过庞大和真实,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一切的背后,是沈砚一直背负的世界吗?如此黑暗,如此沉重。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的一个角落突然弹出一个极小、极不起眼的提示框:
【特定生物信号检测:微弱。连接不稳定。尝试稳定连接...】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个提示:“这...这是什么?”
苏婉凑近仔细查看,脸色微变:“这是...生命体征监控协议的被动提示。通常链接到‘鸦羽’持有者绑定的特定生物信号...是沈先生!他还活着!但这个信号太微弱了...”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骤然在林晚心中点燃,却又因为“微弱”二字而摇曳不定。
“能...能联系上他吗?或者知道他具体在哪里?”林晚急切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苏婉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这个协议是单向被动监测,只能接收极其有限的生命体征信号,无法定位,更无法通讯。除非...除非他那边主动启用更高级别的链接,但以他目前的状态...”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林晚失落地看着那个闪烁的提示框,仿佛能透过它看到沈砚奄奄一息的模样。
突然,她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一直小心保存的、沈砚画着绿萝和裂痕青花瓷的素描。
“苏小姐,您知道...他画这个是什么意思吗?”她将素描递过去,“还有,‘裂痕是时光走过的路,不是需要掩饰的瑕疵’...这句话,您听过吗?”
苏婉接过素描,看着上面细腻的笔触和那抹挣扎着从裂痕中生长的绿色,眼神变得柔和而复杂。她轻轻触摸着纸上的线条,沉默了很久。
“这是他心里的画。”苏婉轻声说,像是在叹息,“裂痕代表他无法摆脱的过去和伤痛,而那抹绿色...”她抬头看向林晚,“或许代表他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放弃的对‘生’的渴望吧。”
她将素描递还给林晚:“那句话,很像他会说的。他看待古董修复的眼光,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她顿了顿,补充道,“他也看待人,看待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林晚握紧了那张素描,纸张的边缘硌着掌心。所以,那抹绿色,可能不仅仅是绿萝,也是...她在他生命中出现带来的那一丝变数吗?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夜深了,雨声未停。
苏婉让林晚在休息室的床上休息,自己则在门外守候。
林晚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体极度疲惫,却毫无睡意。她拿出那枚重新变得冰冷的“鸦羽”,将它和那张素描并排放在床头柜上。
幽暗的光线下,金属的冷光和铅笔的痕迹形成奇特的对比。
她想起沈砚昏迷时紧蹙的眉头,想起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递过匕首时坚定的眼神,想起他最后那句轻如叹息的“活下去”...
也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那双冰冷眼眸后深藏的疲惫与孤独。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
她不是傻瓜,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瞬间,那些超越普通同盟的紧张和关切。只是巨大的危机和悬殊的身份差距,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让她不敢深思。
但现在,在这片短暂的宁静中,那些被压抑的情感悄然浮现。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鸦羽”冰冷的表面,仿佛能通过它感受到远方的脉搏。
“沈砚...”她对着黑暗,无声地喃喃自语,“你一定要撑住...”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离开“鸦羽”的瞬间,那金属片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振动了一下,像是心跳的微弱回声。
林晚猛地屏住呼吸,手指僵在半空,心脏狂跳起来。
是错觉吗?
她死死盯着那枚“鸦羽”,等了很久很久,它却再没有任何动静。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嗒...嗒...嗒...敲打着寂静的夜。
仿佛某种微弱的回应,来自远方,来自未知的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