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木屋内,时间仿佛被屋外淅沥的雨声和屋内火堆的噼啪声拉长了。每一秒都像是从凝固的绝望中艰难剥离。
山民老葛——他刚才简短地告诉林晚他叫葛大山——正忙着照看苏婉。他不知又从哪个角落翻出半瓶烈酒,小心地撬开苏婉的牙关,给她灌了一小口下去,然后又用酒搓热她的心口和手脚。土办法似乎起了作用,苏婉青紫的嘴唇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听起来比之前有力了一些。
老葛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有空看向蜷缩在墙角草堆里的林晚。
火光跳跃,映着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和脸颊,更显得她脆弱不堪。她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失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空壳。被重新包扎好的右手无力地搭在膝上,依旧有细微的血丝从干净的布条下渗出。
老葛叹了口气,拿起水壶和一块看起来硬邦邦的、黑乎乎的干粮走过来。
“丫头,再喝点水,吃点东西。甭管发生了啥,人活着就得往下过。”他把东西递到林晚面前,声音粗粝却带着一种朴实的温和。
林晚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水和干粮上,却没有伸手去接。喉咙干得发疼,胃里也因为寒冷和过度紧张而抽搐着,但她没有任何食欲,只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老葛也不强求,把东西放在她手边的干草上,自己则在她对面蹲了下来,掏出旱烟袋,但看了看这狭小的空间和两个虚弱的女人,又默默收了回去。
“那山…炸成那样了…”老葛搓着手,目光也投向窗外那片依旧被黑烟笼罩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心有余悸的唏嘘,“俺在这片山活了五十多年,头一回见这阵仗…你们能跑出来,真是老天爷开眼。”
他的话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将林晚飘远的思绪强行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老天爷开眼?
林晚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如果老天有眼,为何独独让她们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逃了出来?却将那个她最在意的人,连同那个或许知道更多秘密的“归途客”,一起留在了那片毁灭的炼狱里?
心脏像是被冰冷的铁丝层层缠绕,越收越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缓缓低下头,左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再次握紧了那块冰冷的金属身份牌。坚硬的边缘硌着她的掌心,那上面“永不陷落”的誓言,此刻听起来像一个残酷的讽刺。
什么都陷落了。组织,基地,承诺…还有她刚刚窥见一丝微光、却又瞬间湮灭的希望。
老葛看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块露出一点的金属牌上,似乎有些好奇,但并没有多问。他活了大半辈子,知道有些事不该打听。
“葛…叔…”许久,林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谢谢您…”
老葛摆摆手:“谢啥,碰上了就是缘分。这看林屋荒了好些年了,平时没啥人来,你们暂时安全。等雨停了,这女娃情况好点,俺想法子送你们去镇上卫生所。”
去镇上?然后呢?
林晚的眼神依旧空洞。她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原来的生活早已被彻底打碎。学校回不去了,“夜莺”的身份也可能暴露。她像一个浮萍,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根须,随波逐流,不知去向何方。
而且…她真的能就这样离开吗?
就这样认定他已经不在了?就这样放弃最后一丝渺茫的可能?
那个在医疗舱边固执守护、在黑暗通道里拼死拖拽医疗囊的自己,难道就这样轻易地认输了吗?
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开始挣扎着冒头。
万一呢?
万一有奇迹呢?
“归途客”那样的人,会那么容易就死吗?他既然知道维护室,会不会也知道其他秘密出口?沈砚…他的命那么硬,一次次从鬼门关挺过来,这一次…
尽管理智告诉她希望有多么渺茫,尽管那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依旧在脑海里轰鸣,但那个“万一”的念头,就像绝境中顽强钻出岩缝的草芽,拼命地想要汲取一点生机。
她不能走。
至少,不能现在就走。
她必须回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火般迅速蔓延,瞬间烧尽了之前的麻木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灼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老葛,原本空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却灼人的光。
“葛叔…我不去镇上。”她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您能不能…带我回那边看看?”
老葛闻言,吓得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啥?!回去?!丫头你疯了?!那山刚炸完,指不定啥时候还得塌!到处是石头烟灰,呛都能呛死人!回去送死吗?!”
“我必须去!”林晚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脱力和虚弱又跌坐回去,她喘着气,眼神却死死盯着老葛,“有人…可能还在里面…我必须去确认!”
“确认啥啊!”老葛又急又气,指着窗外,“那阵仗你没看见?啥都没了!啥都没了!丫头,听叔一句劝,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
“他可能没死!”林晚几乎是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混合着之前的雨水痕迹,蜿蜒而下,“求您了…葛叔…就带我到近处看看…找不到…我就死心…”
她的声音从激动的高亢逐渐变为卑微的哀求,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和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冀。
老葛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那副仿佛只要得不到答案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的样子,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重重叹了口气,蹲下来,用力抓了抓自己花白的头发。
“你这丫头…咋这么犟呢…”他嘟囔着,眉头拧成了疙瘩。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苏婉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许久,老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拍大腿。
“唉!罢了罢了!俺老葛今天就豁出去了!”他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豁达,“等雨小点!雨小点俺带你到最近的那个坡头瞅一眼!就一眼!情况不对立马撤!听到没?!”
峰回路转!
林晚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光彩,她用力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充满感激的眼神望着老葛。
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丝,也足以让濒死的心重新跳动。
她再次握紧了口袋里的身份牌,这一次,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乌鸦…是否真的无法冲破枷锁?
她不知道。
但她想再试一次。
为了他。
也为了那个,或许同样在等待着一个“万一”的自己。
雨声,似乎真的渐渐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