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山间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草木上挂满了露珠。老陈沉默地走在前面,他的步伐稳健,对山路极为熟悉。林晚搀扶着沈砚,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沈砚的状况比昨夜更差了些。低烧持续消耗着他的体力,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苍白。他大部分重量都倚在林晚身上,左臂几乎无法动弹,每一步迈出,额角都有冷汗渗出,呼吸粗重而压抑。但他依旧强撑着,眼神锐利地观察着四周,不肯完全放松警惕。
“坚持住,就快到了。”林晚感觉到他身体的滚烫和颤抖,心里焦急万分,只能不断地小声鼓励,同时用力支撑着他越来越沉的身体。她的手臂环在他的腰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腰腹肌肉因为忍痛而持续的紧绷。
老陈偶尔会停下来等他们,递过装水的竹筒,目光在沈砚汗湿的脸上停留片刻,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指向前方隐约可见的、盘绕在山间的土路。“顺着路,往下。”
这条主路确实比他们之前走的猎道好走一些,但漫长的下坡路对沈砚而言依旧是巨大的折磨。林晚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撑住他,自己的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浸湿,搀扶着他的手臂酸麻不堪,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快到中午时分,雾气散尽,阳光变得灼热。山路尽头,一片灰扑扑的建筑轮廓出现在视野里,隐约能听到狗吠和模糊的人声。
白石镇到了。
镇子比想象中更小,更破旧。一条坑洼不平的主街贯穿全镇,两旁是些低矮的砖瓦房和木板屋,零星开着几家杂货铺、修理铺和一家门面很小的卫生所。空气里混合着尘土、牲口气味和饭菜的味道。几个穿着朴素的镇民坐在屋檐下闲聊,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三个明显是外来者、而且状态不佳的人。
老陈在镇口就停下了脚步。“卫生所,前面拐角。”他指了指方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林晚手里,“山里采的,应急。”
林晚打开一看,是几株晒干的、她不认识的草药。
“老伯,谢谢您!真的……”林晚眼眶发热,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位沉默寡言的山民,给予了他们最质朴也最珍贵的帮助。
老陈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睛看了沈砚一眼,又看了看林晚,最后只说了一句:“小心点。”然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沿着来路,重新没入了山林之中。
目送老陈消失,林晚不敢耽搁,立刻搀着沈砚,按照指引向卫生所走去。沈砚的脚步已经虚浮,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她身上,意识似乎也有些模糊,只是凭借本能跟着她移动。
“医生!医生在吗?”林晚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沈砚弄进卫生所那扇挂着白色半截门帘的玻璃门,焦急地喊道。
卫生所很小,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医生正坐在桌后看报纸,闻声抬起头。看到浑身是汗、狼狈不堪的两人,尤其是沈砚那明显不对劲的脸色和肩头的绷带,医生皱了皱眉,放下报纸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医生问道,帮忙将沈砚扶到靠墙的一张简易诊疗床上。
“我朋友,肩膀受伤了,伤口感染,还在发烧!”林晚语速很快,带着哭腔,“医生,您快给他看看!”
医生示意林晚帮忙解开沈砚的衣扣和绷带。当看到沈砚肩头上那红肿外翻、边缘泛着不健康色泽、甚至隐约有脓液的伤口时,医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伤……有些日子了吧?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医生一边戴上手套检查,一边语气严肃地问,“怎么弄的?”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这个问题她无法如实回答。她支吾着,下意识地看向沈砚。
沈砚半阖着眼睛,呼吸急促,但在医生问话时,他强打起精神,声音虚弱却清晰:“山里……摔的,被树枝……戳穿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但医生检查伤口的手法很专业,他看着伤口边缘的痕迹和深度,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这不太像普通的树枝戳伤。
“感染很严重,已经有些化脓了。”医生没有深究,开始清理伤口,语气凝重,“需要清创,把腐肉去掉,重新缝合,还得用抗生素。我这里条件有限,只能做紧急处理,最好还是去县医院。”
冰冷的器械触碰到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沈砚的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右手死死抓住了诊疗床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更多声音。
林晚看着医生用镊子和手术剪清理那些发炎坏死的组织,看着沈砚痛苦却强行隐忍的样子,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忍不住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紧抓床沿的右手。
沈砚的手冰冷,微微颤抖。在她握住他的瞬间,他反手将她的手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觉得疼,仿佛她是他在痛苦漩涡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医生动作麻利地清理、上药、重新包扎,又给沈砚打了一针抗生素和退烧针。整个过程,沈砚始终紧握着林晚的手,没有松开。
处理完毕,沈砚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呼吸微弱。林晚付了钱,拿上医生开的几片口服消炎药,再三道谢。
“让他好好休息,注意观察体温。如果明天烧还不退,或者伤口情况恶化,必须立刻去大医院。”医生最后叮嘱道。
扶着虚弱的沈砚走出卫生所,灼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林晚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身无分文——老陈给的那些钱刚刚付了医药费已经所剩无几。沈砚需要静养,需要营养,他们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她环顾这个陌生而破败的小镇,一种巨大的无助感袭来。
“先……找个地方坐下。”沈砚的声音极其微弱,几乎是在她耳边气若游丝。
林晚点了点头,搀扶着他,看到街对面有一家看起来同样破旧的小面馆。她咬咬牙,扶着沈砚走了过去。
在面馆最角落一张油腻的桌子旁坐下,林晚要了两碗最便宜的素面。沈砚靠在斑驳的墙壁上,连拿起筷子的力气似乎都没有。
林晚看着他那副脆弱到极点的样子,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鬓角和紧蹙的眉头,心里又酸又痛。她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点面汤,小心地吹凉,递到他唇边。
“喝点汤,暖暖胃,待会儿好吃药。”
沈砚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疲惫,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没有拒绝,微微张口,任由她一勺一勺地将温热的汤水喂给他。
就在林晚专注于喂他喝汤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街对面杂货铺的屋檐下,一个穿着普通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看似随意地靠在墙上抽烟,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面馆里他们这一桌。他的视线在沈砚苍白的脸和肩头的绷带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掐灭了烟头,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巷。
危险的阴影,似乎并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