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许立在池边,胸腔里那股激荡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眼眶烫得像是被热铁烙过,他却死死咬着后槽牙,将翻涌的酸楚硬生生压了回去。
喉咙里像被粗糙的棉絮死死塞住,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腑,带起一阵滞涩的闷疼。
他的脚步沉滞,仿佛双腿被灌满了冰冷的铅,每一步踏在地宫幽暗的石板上,都发出“咚、咚”的闷响,像一颗逐渐冷却的心,在死寂的祖地里敲着孤独的丧钟。
血池的气息无声蔓延。不单是血腥与星力交融的清冽,更有一缕极细微、却刻入骨髓的魂力波动——
那是母亲残魂独有的气息。像童年时母亲衣襟上沾染的、夜露洗过的星砂淡香,却又被一股森然的禁锢之力浸透,裹着刺骨的冷意。那气息钻入鼻腔,缠上心尖,揪得他胸口一阵窒息的闷。
池壁上的符文古老而狰狞,刻痕深如沟壑,在幽暗中泛着冷冰冰的、类似金属的光泽。
纹路深处,银蓝色的光丝如活物般游弋缠绕,那是禁制的具象,像一张无形而坚韧的蛛网,将中央那道素白的虚影牢牢锁缚,不留半分挣扎的间隙。
他缓缓俯身。腰间的沙灵剑随着动作轻轻一荡,剑鞘磕碰腰环,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鼻尖几乎触到池面氤氲的粘稠水汽,微凉的湿意贴着皮肤,带着腥锈与魂力消散前特有的空茫。
穹顶,巨大的夜明珠投下幽蓝如冥火的光晕,勉强照亮池底。
就在那片浓稠的暗红之中,一行字迹骤然刺入眼底——
血红色的刻字,深深嵌入池石。
是母亲的笔迹。他绝不会认错。
每一笔都带着力竭前的颤抖,有些转折处甚至歪斜断续,显是魂力濒临溃散、境况危殆时所留。
可那笔画深处,却有着入石三分的决绝,一种近乎燃烧的、最后的清醒:
“吾儿若至… 毁池!莫回头!”
九个字。
像九柄烧红的钝锤,裹着冰,挨着次序,狠狠砸在他的心窍上。
嗡鸣声瞬间炸开,从耳膜一路震荡到神魂深处,周遭的一切声响、光影,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这七个字在颅腔内反复撞击、回荡。
他的手指猛然蜷缩,攥成死紧的拳。
指节嶙峋凸起,泛出缺血的白,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根根暴绽。
连掌心那道幼时练剑误伤留下的旧疤,也在此刻苏醒,泛起细密而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呼应着眼前这片无声的惨烈。
他僵硬地抬起眼。
池心中央,母亲的残魂虚影正在禁制中微弱地摇曳。
素白的衣裙漾开浅浅的流光,像是随时会破碎的月光。
她那双总是盛着温柔与星辉的蓝眸,此刻蓄满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与焦灼,唇形微微开合,仿佛有万千言语、无数叮嘱想要倾吐,却被那无形的禁制之力死死封住,化作一片令人心碎的死寂。
他的目光再次垂落,死死盯在池底。
“莫回头”三个字,尤其刺目。
那笔锋里透出的,不止是诀别,更是一种斩断一切犹豫、扑灭所有侥幸的冰冷决断。
像三根淬了幽寒深渊之冰的长针,从他的眼底狠狠扎入,穿透层层血肉与热望,直直钉进心窝最软处,带起一阵贯通脊梁的、彻底凉透的寒意。
周遭,只有血池偶尔泛起“咕嘟”一声微弱的泡沫碎裂声,以及他自己压抑到极处、几乎听不见的,颤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