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那帮人闹腾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骂骂咧咧地把棺材、花圈等晦气东西抬走,显然是预备着第二天再来,打定主意要打持久战,耗垮朱家。
晚上,朱传文房里
油灯如豆。朱传文躺在炕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唉声叹气,怎么也睡不着。旁边是儿子熟睡的摇篮,那文正坐在梳妆台前,不紧不慢地梳着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行啦,别唉声叹气的了!”那文透过镜子瞥了丈夫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满,“瞧你这点出息,遇到点事就慌成这样,哪还像个能撑起门户的大老爷们!”
朱传文一听,心里更堵得慌了,猛地坐起身,苦着脸道:“这……这能是点事吗?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活生生一条人命,就栽在咱家头上了!”
那文放下梳子,转过身看着他:“那你老这么躺在炕上这么唉声叹气的,那事就能自个儿没了?”
朱传文急了:“那你说咋办?!你说!我现在是没辙了!”
那文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我说啊,你跑!趁着现在夜深人静,收拾点细软,出去躲躲风头!等这事过去了再回来!”
这事到临头,这朱传文竟还不如一个女人有决断!
“跑?!”朱传文眼睛瞪圆了,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又重重地躺了回去,声音带着绝望,“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你?!咱这偌大的家业,爹娘兄弟都在这里,我能跑到哪儿去?跑了更说不清,说不好就真成了畏罪潜逃了!”他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看不到半点光亮。
这边,朱开山也在自己的房里的房里
油灯同样亮着。传文他娘愁容满面地领着秀儿走了进来,她坐到炕沿上,长长叹了口气:“唉……这才消停啊……”
坐在桌边抽旱烟的朱开山,沉声问道:“棺材抬走了?”
秀儿点点头,脸上也带着忧色:“嗯,抬走了,爹。”
传文他娘拍着大腿,发愁道:“抬走了顶啥用?明天不又得抬回来吗?这一天一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哦!这日子可咋过……”
朱开山“啪”地一声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他站起身,也扶着桌子坐到炕上,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锐利:“该到头了!”
传文他娘没听清,或者说是不敢相信:“你说啥?”
朱开山目光扫过老伴和秀儿,分析道:“这白天,我就觉着这些人有点怪。你说他们要是真死了人,伤心欲绝,不该是守着灵堂哭丧吗?他们倒好,白天把棺材抬来堵咱们的门,晚上又抬走?啥意思?怕棺材放在咱们门口丢了?我看……那棺材里压根就没躺人,用来唬咱们的!?!”
传文他娘被点醒了:“是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折腾来折腾去的,图个啥?”
朱开山冷哼一声,斩钉截铁:“这里头肯定有鬼!而有鬼,就离不开他潘五爷!除了他,没人会对咱们下这种黑手,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秀儿听得咬牙切齿,恨恨道:“这潘五爷真是坏透腔了!整天摆个破棺材咒咱们,讹诈咱们!爹!要不……要不咱们明天给传武捎个信,让他带兵回来一趟吧!”她想到自己男人如今是奉军的军官,只要他穿着军装回来往门口一站,看谁还敢造次!
这话说的在理,他娘也立刻看向朱开山。
但朱开山却断然摇头:“不行!我早就立过规矩,传武在军队里,干的是保家卫国的大事,家里这些沟沟坎坎的破事,一律不能让他掺和!”
随即,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压低了声音:“不过,你们也不用怕。明天,咱们就这样……咱们全家人一起上阵,我要让他潘五爷偷鸡不成蚀把米,当众出丑,把他的这戏台子给他彻底拆了!”
第二天一大早
天才蒙蒙亮,朱传杰在自己屋里就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背着个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街上又传来了喧哗声——那帮子人准时“上班”,又把那口薄皮棺材和花圈白幡抬了回来,死死堵在山东菜馆的门口!
他朝着正在整理床铺的媳妇宋玉书抱怨道,声音充满了焦躁:“哎!你看看!又来了!这门口天天停个棺材,丧气冲天,咱这买卖还怎么做呀!一个客人都不会上门了!”
宋玉书却显得异常平静,她慢条斯理地抚平床单的褶皱,头也不抬地说:“他爱停,就让他们停着呗!他们挺着,咱们也挺着!看谁先熬不住?让他们闹去吧,看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朱传杰一听更火了:“怎么着?!照你这么说,咱这日子就不过了是吧?!这馆子就等着关门大吉?”
宋玉书这才抬起头,看了丈夫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谁说日子不过啦?我说你急什么呀?沉住气!人家家里‘死了人’的都不急,你在这儿瞎着急上火有什么用?”她特意在“死了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等时间一长啊,他们自己就知道这招没用,就该降低条件啦!”
看着媳妇这一脸事不关己、仿佛看戏的淡定样子,朱传杰气得一屁股坐在床上:“你说得轻巧!他们要是真豁出去,告到官府去,凭着那大夫的证词,老大就得被抓进去蹲大狱!到时候怎么办?!”
宋玉书却幽幽地反问了一句,点醒了当局者迷的丈夫:“你这回脑子又不好使了吧?你仔细想想,他们要是真想告官府,手里又有‘铁证’,还用得着这么成天在咱们门口瞎折腾、干吆喝吗?早就一纸诉状递上去,让官差来锁人了!”
朱传杰猛地一愣,转念一想,瞳孔微微放大:“对呀!他们……他们这是心虚?不敢见官?是想靠无赖手段逼咱们就范?!”
宋玉书微微一笑,不再多说,继续手上的活计。屋外,闹事者的嚎叫声已经再次响起,但屋内的朱传杰,心情却已经安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