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年轻漂亮的寿懿正默不作声地在房间里收拾着散落的衣物,动作利落。
老头子张作霖只穿着睡衣,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膝盖,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地板,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寿懿倾诉:“你不知道……白天的军事会议上,那都什么气氛!”他摇了摇头,发出两声苦笑,“所有的军团长,副军团长,一个个绷着脸,没一个多嘴的!更别提像往常那样开句玩笑了!”
寿懿抱着叠好的衣服,转过身,轻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啊?”
张作霖抬起头,脸上透着无奈:“什么意思啊?!都怕!怕上了前线,就回不来了呗!心里揣着这事儿,谁还笑得出来?”
寿懿抿了抿嘴,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将衣服仔细地放进衣柜:“还真……都那么想啊?”她的声音很低,也怕触碰到眼前这个男人内心敏感的地方。
张作霖哼哼唧唧地发起牢骚:“可……可不是笑不出来嘛?…谁知道这仗打完,谁是死是活呀?坐在那儿的,有一个算一个,谁心里会不明白这个理儿?!”他叹了口气,声音沉了下去,“打仗嘛,刀枪无眼,哪有不死人的呀。都是拎着脑袋干活。”
寿懿默默地将衣柜门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张作霖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所以呀……到了这个份上,谁心里……都得有个准备!”
寿懿走回床边,背对着他,轻声问道:“那你心里……是怎么准备的呀?!”她的问题很轻,却像一把小锤,敲在了张作霖的心上。
张作霖眼眸低垂,装糊涂道:“啥呀?!我准备啥呀……”但他那下意识眼底一闪而过属于枭雄的决绝与冷酷,却泄露了他真实的内心。他岂能没有准备?那是对胜利的渴望,对失败的预案,甚至……是对最坏结果的默许。
寿懿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那句最残酷、最不能宣之于口的话是什么——是你准备好,让你的儿子,为你张家的王侯霸业,去捐躯赴难了吗?
但作为张作霖的女人,尤其是一个深知分寸、极其聪明的女人,寿懿绝不可能把这样诛心的话问出口。那会撕掉最后一块遮羞布,会让眼前这个既是三军统帅,也是一个普通老父亲的男人,彻底无法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此时的张作霖,不仅是杀伐决断的奉军总司令,更是一个心系即将出征的儿子的父亲!这两种身份在他内心激烈地撕扯着。
寿懿轻声道:“非得我说出来呀?”
张作霖烦躁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逃避:“那就别说!什么也别说!哎……”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
寿懿也不再逼问,默默地张罗好床铺,然后解开睡衣的带子,丝绸睡衣滑落,露出里面清秀的肚兜,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身段曼妙。
但她此刻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是看着老张那瞬间似乎佝偻了几分的背影,轻声说道:“你不说就行了呀?连你心里都没底,也难怪……凤至那丫头了,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她转身上了床,拉过锦被。
张作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低沉而沙哑:“让他这样做,也才能服众啊……这奉军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我再怎么帮他,护他,捧他,也不如他亲自真刀真枪地打一仗啊…真他妈的玩命啊!哼哼……”
他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哼笑,充满了残酷的现实意味,“鲤鱼跳龙门啊!跳过去了,他就是龙,从此海阔天空,无人再敢小觑……跳不过去……”
他的喉咙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如果跳不过去,等待他儿子的,可能不仅仅是简单的失败和耻辱,更可能是死亡。战场上,子弹不分贵贱,没有人就能保证谁一定能活着回来。
刚才那股子挥斥方遒的枭雄气概瞬间消散,老张终究是低下了头,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像个做错了事却又无力改变的孩子,喃喃地说道:
“跳不过去……就……就回来……回来接着当他的鱼……”
或许在这一瞬间,他才不是那个威震东北的张大帅,只是一个对儿子怀着深深愧疚,甚至还有一丝对早早亡故的正妻、张学良生母赵春桂的愧疚的普通父亲。是他亲手将儿子推上了最危险的赌桌,赌注是儿子的性命和他未来的威望。
寿懿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默默地帮着老张宽衣。张作霖配合地脱去睡衣,他也不再年轻的身体,看着寿懿青春活力的身体也没其他想法,他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疲惫万分地说道:“睡会吧……天不亮,我还要去送送他们……”
这个“他们”,自然不止是张学良,还有千千万万即将奔赴战场、生死未卜的三军将士。
寿懿的手轻轻拉动台灯的拉绳,“啪”的一声轻响,灯光熄灭了。房间里的一切瞬间被黑暗吞没,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