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一所幽静却戒备森严的大宅
这宅院高墙深垒,从外面看颇为气派,但此时内里却关着一个人——常威,这位因“预知”能力而被张作霖极度器重又极度防范的旅长,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决定出去透透气。走到宅院大门,手刚触到那沉重的门环,旁边阴影里立刻闪出两名卫队旅的士兵。
“常旅长,留步。”为首的班长语气恭敬,但身体却像铁塔般挡在门前,不容置疑。
“怎么?我连上街遛遛弯都不行了?”常威挑眉。
“大帅有令,为确保常旅长安全,无他的手令,您不能离开此宅半步。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班长的话滴水不漏,腰间的配枪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常威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嗤笑一声,没有过多争执,转身踱回院内。所谓的“保护”,不过是堂皇的软禁罢了。老张需要他能“预见”的未来,却又怕他这不可控的因素在战前搅动风云。他抬头看着被高墙切割开的蓝天,顿时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几只猴子关在竹笼里的猛虎,
仅凭这几个烂番茄臭憨蛋肯定是困不住他的,不过真要强闯,弄不好一不小心就把人给弄死了。那这些奉命行事的弟兄何其无辜?!将来他可都是要拉去一块打鬼子的!
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奉天大帅府
一辆黑色的汽车碾过冰冷的石板路,在帅府门口悄然停下。夜深露重,寒气侵肌。徐承业率先下车,迅速拉开后座车门,将一件厚实的军呢大衣披在刚下车的张学良肩上。
张学良面色疲惫,眼底带着点血丝,他侧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对徐承业吩咐:“明天早上五点,准时来接我。”
徐承业的喉咙则有些沙哑,他挺直胸膛,用力应道:“是!”
张学良不再多言,紧了紧大衣,缓缓踏上帅府门前冰冷的石阶。两旁站岗的卫兵“啪”地立正,持枪敬礼,刺刀在清冷的月光下划过一道寒芒。他微微颔首,身影没入帅府深重的门影之中。
帅府主楼,张作霖卧室
并未深睡的寿懿听到外面细微的汽车引擎声和脚步声,拉开窗户,向外窥探。
正穿着丝绸睡衣、拿着热毛巾擦脸的张作霖推门进来,见她趴在窗边,随口问道:“瞧啥呢?鬼鬼祟祟的。”
寿懿回过头,低声道:“好像……是六子回来了。”
张作霖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也放下毛巾,走到窗边,抿着嘴,沉默地望向楼下张学良院落的方向。
张学良卧室
“吱呀”一声,张学良一把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柔和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清冷。以往这个时候,于凤至多半还在灯下核对账目,而今天,桌前空无一人。
他沉默地摘下军帽,脱下带有肩章的外套,正准备挂起,身后传来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于凤至像是心有灵犀般,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房里。她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入睡,方才一直在帅府偌大却空旷的花园里漫无目的地徘徊,试图让寒冷的夜风吹散一些心中的焦虑。
她看着他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心中一酸,下意识就想从背后抱住他,汲取一点温暖和安全感。
但张学良却抢先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的平静和冷硬,生生打断了她的动作:“你什么都不要说!”
于凤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缓缓落下。
张学良没有回头,继续说道:“今天晚上,你一句话都不要说!不要问,也不要嘱咐……不要扰乱我的军心。”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考验,见惯了沙场的残酷,他正在强迫自己褪去最后一丝柔软,努力成为一个能够在战场上心如铁石、冷酷决断的军官。
于凤至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依言,轻轻地将房门合上,也仿佛将所有的不安都关在门外,至少这一刻,这一晚,她还会是心安的。
“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张学良背对着她,缓缓解着胸前武装带和枪套的卡扣。
于凤至走到他身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温柔地帮他解下那沉重的枪套。她的手指纤细,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军装冰凉的纽扣或是他胸膛的温度,两人靠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低下头,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
似乎有一道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眼神却又那么地的沉重与决绝;她的眼眸如水,清晰地映照出丈夫的身影,那眸光里漾满了无法言说的眷恋。
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滚,却都被他那句“不要扰乱军心”死死堵住,只能化作这无声的凝视。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也似乎在这一刻停滞,所有的情感都在沉默中汹涌澎湃,撞击着彼此的心脏。
没有激烈的拥抱,没有痛哭流涕,只有这片刻深情的对望,将大战前的压抑与夫妻间深沉且同生共死的羁绊,渲染得深刻入骨!
于凤至默默地将解下的枪套放在一旁的桌上,动作轻缓。可最终,在丈夫转过身,准备脱下军装内衬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忍住,从背后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他宽阔却紧绷的脊背上,闭上了眼睛。这是一个妻子临行前无声的、充满依恋与祈求平安的拥抱。
主卧窗前,寿懿还在紧紧盯着张学良屋子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看了许久,却再未见任何动静,仿佛那屋里的主人已经沉睡。
张作霖住此时已坐回床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说小六子,外头……有没有女人啊?”
寿懿闻言,收回目光,转身走到床边,没好气地一笑:“嘁!瞧你这话问的,敢情我是你手下那些侦缉队、座探呢?!我哪儿知道去。”
她说着,开始收拾床上张作霖换下的衣物。
张作霖坐在床沿,双手撑在膝盖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寿懿说,语气里带着感慨:“不过啊……他外头有多少女人都不打紧。今晚上,他能回来,待在自己家里,待在他妻子身边……那就是个大丈夫啊……”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消散在离别愁绪里。整个帅府,整个奉天城,乃至整个东三省,都笼罩在大战前,那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宁静与悲凉之中,这一夜,又是无数出征将士与亲人们的离别之夜!